双城记(十五)

十五

江寒搬了家,钥匙寄回了梁俊生的公寓。

梁俊生也换了医院,搬了家,钥匙无人收取,又原样退回了他们曾经的巢。

她去老人院做义工,照顾那些行动不便或者失智的老人。工作很是辛苦,甚至勤力过那里的护士小姐,这样每天回家就可以耗尽体力精力倒头就睡,然后无梦到天亮。

梁俊生上午去做复健,每天钟点工定点上来打扫卫生,做饭,周末有时朋友会过来小聚,大家都很默契,尽量不提不问二人究竟又生何变故。有时Tony 打电话来,问及江auntie ,他就说他们没什么,江auntie 有了合适对象,小朋友虽然替他们惋惜,但也鞭长莫及。

人与人之间,就如同浩瀚宇宙中的两颗星尘,轨道偶然交会,又各自行进,想重逢不容易,想再也不见,却是轻而易举,哪怕共同生活在这个拥挤的,人来人往的城市。

半年时间很快过去。

江寒正准备出门,手机响了。

“江寒,是我,我是曹太。”

“您好。”

“有件事,我想你应该知道。”

“您说。”

“俊生好了。”

“哦,那祝贺他。”

电话那头的声音迟疑起来,“他……他要走了。明天下午三点的飞机。”

“那我祝他一路顺风。”

“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他这回是去加拿大长住!你想清楚没有!”

“挺好的,终于可以父子团聚,他应该很开心。”

“江寒,你要想清楚啊……”

第二天,江寒照常去老人院帮忙。给瘫痪在床的老人翻身,擦身,涂上褥疮药;推半身不遂的老人出去晒太阳,擦去嘴角的涎水;一遍遍教失智的老人认识照片上他们的家人……中午吃饭的时候是最忙碌的,喂完一个人就得半个小时。

“江小姐,我来吧,你先吃饭,不早了。”护士小姐过来,接过她手中碗勺。

“几点了?”她没抬头。

“快两点了。”护士看看手机。

仿佛从长梦中醒来,慌乱惊惶狂风一样席卷,江寒飞奔出老人院,拦了一辆出租,“机场,快!”

这个时间再往机场赶,明眼人便知是徒劳了,然而当此情境,仍难免奢望会有侥幸。

到达机场的时候,已是三点十分了。

“小姐,飞温哥华的这趟航班十分钟前就已经起飞了。”

候机大厅一如既往地人声喧嚣,依依不舍分别的恋人,扶老携幼送行的家人,欢笑雀跃期待旅行的少男少女,还有早已习惯飞来飞去的职场人士……各种肤色,各种年龄,各色人群。想一览人间百态,机场大概是个很好的地方。

比如此刻,你大概就能看到一个女人蜷在椅子上抱头痛哭。这是多么寻常的一幕,人间的分合得失,总要在离别的瞬间才显得那么真实。身边人影行色匆匆,没有人来得及在意那个伤心的角落,就连号啕,也已淹没在飞机起飞降落的巨大轰鸣声中。

江寒浑然不觉。

她只是把自己蜷在自己的世界里,任心中重重堤坝溃防,累积已久的情绪肆无忌惮地横行,裹挟着苦涩辛酸,从眼眶中汹涌而出。越哭越冷,越哭越心慌,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只有她的哭声在空荡荡的世界里回响。









一只手拍拍她肩膀,递过来一张纸巾。

泪水迅速渗透了纸,又递来一张。

又一张。

她抬起头,朦胧中一个人影。

“别哭了,我们回家。”人影揽住哭得虚软的江寒,往机场外走去。

她还是在哭,头埋在他胸前抽搐。

“还哭?人家看见,以为我欺负你了。”她哭得更厉害,那人胸前便湿了一大片。

无奈地摇摇头,用大衣将她裏在怀里。

“你爱我?”

她说不出话,只是点头。

“舍不得我?”

还是点头。

他摸摸她头,发丛中分明已露了星星点点的白,“傻瓜,我也舍不得。”

出租车上,江寒仍蜷在梁俊生怀里。

“为什么赶我走?”

“我怕我坐一世轮椅。”

“我不会离开的呀。”

“那不一样。”

他叹口气,“我回去找过你的。”

“我也是。”

她抓住他衣襟,“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今天不来呢?”

他又叹口气,“我也不知道。”

大概谁也无法推测另一个没有发生的如果,很多时候,往往就是一念,就在一息间改变命运。人生的幸运是建立在多少侥幸之上,谁会知道?

梁俊生抓紧她的手,“如果那天我没有回头看你,也就不会受伤,那你是不是就要一直待在上海不回来了?”他从口袋里摸出结婚戒指,又给她套上,仿佛这样才安心。

“你也不打算回上海找我了,对不对?”江寒看着手上的戒指,“已经发生的事,就不可能当它没发生,比如周炜,比如Tony 。以前是我走不出,后来是你看不开,你看,我们谁也没比谁好多少。”

都只是普通人啊,贪嗔爱欲痴,患得患失,陷于迷津,一意孤行。众生皆苦,有爱更苦。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走到楼下,江寒摸摸自己口袋,“我没有钥匙了。”梁俊生便牵她到信箱前,“我想,大概在这里。”兜兜转转,它还是回了家。

掀开蒙在家具上的白布,一切似乎还是老样子,一年过得真快,哪怕其中经历了多少痛苦煎熬,时间总是不停留也不回头。

而眼前人,面容依旧,心中所思所念却已不同昔时。

“江寒。”

“嗯?”她有点诧异,他是很少叫她名字的。

“原谅我。”她手封住他口,微笑摇头。

“答应我。”她只三个字,眸子中隐约有他的影子。他看见了自己,便笃定地点点头。

她转身去收拾屋子,进了他房间,拉开窗帘,抹去浮灰,换上干净枕头、床单,梁俊生从背后环住她,添了另一只枕,“我们的房间。”

江寒脸一红,“你刚好。”

“在机场的时候,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

“不要装傻。”

“我……我不是点头了?”

“说出来。”

她身体僵了一下,深呼吸,鼓起勇气,“我爱你。”

有吻落下。

美如烟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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