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

      时人不识余心乐，

      绿叶难知节序由。

      各有一番春景致，

      休怜福贵只耕牛。

                        ——题记

      上街散心，总见繁华街道边，一段正在装修楼房而搭建的铁架蓬布下，一个盲人男子带着他的小儿子，用蓬布遮档太阳，架起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流行的爆米花机爆米花。微信上总有七十年代生人发些图片，怀念童年时代的东西，还发一阵感叹，说只有在记忆里去寻找了。其中，这爆米花机是首选。想不到，在这个世纪的第二个十年，这爆米花机不但在全国百强县市的街道上能看到，而且盲人父子俩还在靠它挣钱生活。

      我仔细看了一会，盲人男子操作很利索，给火炉加火，转动爆米花机，到爆破，他驾轻就熟，不需要小儿子提醒。小儿子只负责把爆好的米花、包谷花、大豆花装到塑料袋里，放到架子车上。我在想，现在还有人吃这种用糖精作添加剂的米花吗？头一次，没见有人买。第二次，我又有意识转过去，也没见有人买。我便掏了钱，买了一袋米花，随便抓了一把，边吃边和盲人男子攀谈起来。盲人男子平时在家做农活，星期天街上人多的时候出来爆爆米花，挣点零用钱。他很坦然地说，人分三六九等，总有人会买的，每周能挣一百多元钱。

      我不忍心再问盲人男子经历了什么，以免去触碰别人的痛处。但我心生慨叹：不要以为什么都在改变，其实，活着的意义，根本没有改变。

      这个场景，像不像余华小说《活着》中“我”遇到在田里耕地的福贵的场景？小说讲述了一位叫福贵的富家少爷，先是把家产赌光沦为一无所有的穷人，父亲气绝身亡；接着他不幸被国民党抓壮丁历经艰险而幸免于难，但母亲却因病去世；再接着儿子有庆被抽血至干而死，女儿凤霞产后败血症而亡，妻子家珍得软骨病病死；继而女婿二喜工伤而亡，外孙子苦根因吃豆子被撑死了。最后，只剩一头老牛陪伴老了的福贵在阳光下回忆。

      这个小说，读后令读者不得不思考活着、生命、存在的价值。大导演张艺谋把小说改编成了电影，葛优主演，到国外去拿了大奖。只是我看来，葛优演福贵，形象不一致，没有福贵年少时的轻狂、霸气和年老时的沧桑和坚韧，得大奖，只是小说写得好，真切地表现了福贵在苦难中挣扎、在痛苦中生存的过程，为我们活脱脱展现了生命延续的最原始的状态。

      当生命中异常珍贵的温情，随着时间的流淌被死亡一点点撕得粉碎时，福贵自始至终选择坚持与忍受。小说里的人物一个接一个不断地死亡，无边无际的苦难一波又一波，但面对苦难生活、面对死亡，福贵的态度，就是延续自己的生命，活着就有希望，活着就是胜利。

      与福贵经历相似的有一个人，他很不幸，童年时母亲自杀身亡，正好他看见了，于是在幼小的心灵中就留下了阴影，这种阴影一直无法从他心里抹去。十五岁时，他的弟弟也自杀了，亲人们接连不断的死亡给了他一种错觉，死亡才是最终去处。于是他也尝试死亡，但屡次得救。救他的一个住持收留了他，但他认为留在人间只能是痛苦，总想一死了之。住持对他说：“我不能救你，你只能自救，你可以每日坐禅，但我告诉你，坐禅是没有用的。”他很疑惑：“既然没有用，为什么要坐禅呢？”住持说：“就是因为没有用，所以才要坐禅啊。”他终于顿悟：蝼蚁尚且偷生。人活着，不是为了用处，也不是为了寻找最终去处，而是为了生存而活着。

      古时候有一个满脸愁苦的病人问智者：“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智者说：“我至今也没有弄清楚，所以，我要活下去。”很多时候，我们为活着赋予了过多额外的意义，有人说：“活着应该如蜡烛一样，从顶燃到底，一直都是光明的”；有人说：“人生的价值，即以其人对于当代所做的工作为尺度。”有人说：“你若要喜爱你自己的价值，你就得给世界创造价值。”仿佛，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他人好好地活着，就是为了创造更多的价值。

      我认为，这只是形而上的意义，是活着的状态,而非本源的问题。殊不知，社会生活中的人，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人是平常人，他们没有机会、也不可能为人类创造更多的价值，难道他们活着就没有意义？对于平常人，只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而活着。

      但话又说回来，即使平常人活着，我们也不能晒躯壳。相传有这么一个男子，总是靠在路边的一棵树下晒太阳。一路人经过，好奇地问：“你在做什么？”男子回答：“我在晒躯壳。”路人很奇怪：“这么好的阳光，你不去做事，晒什么躯壳？”男子叹道：“这个世界上，我除了这副躯壳，什么也没有。所以，我每天要做的事，就是晒躯壳。”路人问：“没有家？”“没有，与其承担家庭的负累，不如不要。”“你没有所爱？”“没有，与其爱过后留下痛，不如不爱。”“你没有朋友？”“没有，与其和朋友分分散散，不如不聚。”“你不想去赚钱？”“不想，千金还复去，何必劳烦躯体。”路人说：“看来，我得帮你找个绳子，帮你缢死。”男子惊诧：“为什么？”路人答：“人有生就有死，与其生了还要死去，不如不生。你的存在，本身就多余，不如缢死，这正是你的逻辑。”男子无言以对。

      平常人活着虽然是为了生存，但我们不能学那晒躯壳的人。兰生幽谷，不为无人闻香而不芬芳；月挂中天，不因暂满还缺而不自园；桃李灼灼，不以终要掉落而不开花；江水奔腾，不以一去不返而拒东流。虽然常人活着的意义很简单，但要活好却不那么简单。人没有比活着更好的事，也没有比活着更难的事！就如那盲人男子，为了活着，他要比我们正常人还要付出更多的艰辛，但他总能微笑面对。尽管社会生活在不断变化，我们的坚持，却不能变。

      也许，我们的生活中会有很多的不如意，关于爱情、关于家庭、关于工作、关于追求，总感觉活着是一种负累。但要想过上风平浪静的生活，除非死了。人活在世上，好象船行于海中，遭遇风浪，饱尝艰辛，是活着的常态，谁都无法拒绝。苏轼说：“生、死、穷达，不易其操。”是生，是死，不论贫富，都不要强行扭来。活着在于经历，在于体验，生死是很自然的事，不应该去刻意追求。故生不可选，死不该选，惟有坚持活着，这便是我们活着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