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二十年》
———那年夏天,满大街都在唱着李春波的那首歌,小芳。于是,我们相遇了。
九月的郑州酷热已经退去,城市的人们像桑拿过后又神清气爽开始忙碌起来。车站、街头,每个地方都涌动着人流,仿佛每个人都在热切地奔赴着远方的某个地方,那里有他们的梦想或情人在翘首等待他们。
带着十六岁的纯真与懵懂,我们充满好奇与期待走进了校园。
记得报到那天人很多,按照各种提示和引导,我们领取了生活用品,然后找到了自己的寝室,遇见了和我们一样略带羞涩的室友。
那是我们第一次离开父母开始的独立生活,本以为初中压抑的学习之后等着我们的是无限自由的新生活,可父母刚一离开,预想的自由和快乐立刻被不安取代,在这里我将开始怎样的生活,遇到怎样的人,一个个的未知等着我们去揭示。
新生军训打破了初始日子的新奇与惶恐,脱离了家和学校两点一线的初中生活,在这里一切都要自己打理,首先从内务做起,被子是豆腐块状,床单没有一个皱折,作为唯一室内家具的餐桌上必须呈三条线排列,饭盒、水杯和牙缸。即使被下铺床单遮盖的床下也要求鞋子整齐的成排摆放。
整齐的内务环境只是为身体训练之后保证一个舒适的休息环境(说实话,被整理的如此唯美的宿舍和床铺并不有助于睡眠,那是一种让人不忍破坏的残酷之美)。
除了走队型、站军姿、长短跑这些每天循环训练的基本内容之外,最恐怖的要数一项叫“紧急集合”的准军事训练项目,说它恐怖是因为它会在出乎你意料的任何时候“恰当”地发生,幸好我们的教官有慈悲之心,每次都把这个“军事机密”透露出来,并在我们同学中小范围的扩散,免去了几次“不人道”的惊恐与慌乱。
军训结束的聚会上,我们很多人都哭了,教官人很好,记得他来自农村,姓杨。
生活总是要回归它的常态。坐进教室的第一堂课,专业老师给我们展望了未来的前景,希望我们充分利用四年的时光发奋学习,将来在地质领域的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在那一刻心灵还真的被振奋了一下,仿佛儿时的共产主义接班人的重任已经背负在身,人生第一次充满了使命感。
专业老师围绕着学习、工作和他对班里男生气质的观察说了很多(或许是女生少亦或出于师生之礼他没有评价女生),他唯独没有告诉我们一个冷酷的现实是四年会很快过去,如白驹过隙。
事实上我们经历了三个班主任,记得第一个老师姓付,名字很吉祥,让人过目不忘。只是他在帮助我们整顿好学习和生活之后不到一个月就调任别处,对他几乎没有过多的个性化印象,只记得他有一颗虎牙,说话口音有点绕。
对于后来的两任班主任我们是有感情的,人这种动物说来也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另一个个体也会产生思念之情,这份思念,或许是朝夕相处的陪伴,共同生活的场景,彼此熟知的人物以及那些有趣的、感动的、荒诞不经的一个个故事催化出来的情愫,那是只属于这个整体才能分享的,只有这个整体才能理解的喜悦和伤感。
毫不夸张地说,以那个时候的教育标准,来自五湖四海的同学们都是初中时各自班里甚至更大范围的佼佼者,包括我在内。
随后的分化逐渐产生,这个结果不知是因为过分的自由还是应归咎于青春的迷茫,亦或两者兼有,恰巧在这个年纪碰撞在一起发生了奇妙的作用。
基于地缘或共同的兴趣,大家有了自己的伙伴群,一起上课,一起打饭、一起逛街,当然还有一起逃课。
如果放眼人类整体,多数人是厌恶学习的,究其原因无非是人这种生物,益动不益静。
由于校园比较集中,建校、纺院比邻而居,附近的“文娱活动”场所简直太丰富了,隔壁终年地面湿漉漉的集贸市场里,台球厅、录像厅、游戏厅厅厅爆满,稍远一些的商业大厦、碧沙岗更是提供了打发无聊时光的用武之地,可就在这一文一武之间,我们有了好学生和坏学生的差别,很遗憾,那时的我极速地滑落为后者。
那时候好像没有忧愁,只觉岁月漫长。总算熬到了三年级的登封实习,脱离刻板而单调的校园生活,不再履行每天被检查寝室内务的任务,第一次投入大山的怀抱,这一切让我们有了暂时脱离苦难的愉悦。
在登封实习基地的几个月里,晴天我们开着大巴带着干粮和军用水壶考察各种岩石结构和地质现象,雨天便搬着马扎坐在走廊上画远处的嵩山,俨然有了艺术家的超脱气质。
即使是最后一年,我们似乎也没有过多的留恋,记得一个上届毕业的老生回来“探亲”,告诉我们还是校园生活好,那时的我们觉得他简直是在说外星文,三点一线死气沉沉的校园怎比外面广阔天地值得期待,况且还有自己可自由支配的收入,穷困的学生生活简直糟糕透顶。记得当时有个同学还以诗人闻一多的豪迈气势高呼着:我前脚踏出地校大门,后脚……
然而,我们都错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曾经以为的遥遥无期很快便悄然而至。临近分别的那几天,同学们白天一边忙着办理各种手续,一边开始在毕业留言册上尽情地发挥着幽默和煽情。到了晚上,则三五结伴,把酒言欢,觥筹交错之间掩饰着心底里隐隐涌动着的一丝留恋和不舍。
是啊,那是一个没有qq和微信的年代,也无法预见未来的通讯方式会如此发达,此次一别不知何日再见。
留在我脑海的最后画面是那间狼藉满地、桌子和壁柜残缺的宿舍,这间容纳了八个灵魂的屋子,此刻我们竟以践踏的方式向它行告别礼,这或许是年少时才有的荒唐之举吧。屋子不会说话,倘若它有语言功能,我想它一定会以一种老迈的腔调说:哎,你们终于要离开了,如同往昔我陪伴的一批批少年一样,希望你们大了老了能想起我,能再来看看我这间老屋。
无约而至,若干年后我重回校园。那时学生已经放假,整个校园一片空寂,偶尔遇到一个陌生的面孔在小路上漫走。不知为何,从看到并进入校门那一刻,自己的情绪骤然肃穆起来,不想说话,不想倾听,只想睁大眼睛,扫视着每一幢大楼,每一条小路,每一处设施。
走到宿舍楼下,隔着围栏仰望着那个熟悉的窗口,那个曾经无数次眺望操场和校园男生女生的窗口如今模样依旧,只是寄居在里面的人在一批批的更换,如同营盘。心中忽然略过一丝遐想,不知道如今那个睡在59号铺位的少年是否也如曾经的我们一样,在这里时而狂放,时而忧伤,时而迷失自我。
校园的格局基本没怎么变,只是多出两座新楼。是啊,我们在岁月中改变,它怎么能没有属于它的变迁呢。
围着校园的环路走了两圈,处处都是熟悉的场景以及触景生情的段段往事:那个操场没变,曾经我们踢球、跑步挥洒汗水;那些双杠单杠没变,那是夜晚锻炼、周末晾晒被褥的多功能器材;那个食堂没变,只是假期里一个多月没有烟火气息显得有些破败;那个独立的篮球场没变,就连两旁休息的石凳还是那时的样子,仿佛依然能听到比赛时女生们的加油与欢呼;那些油漆斑驳的围栏没变,那些逼仄角落里的花草没变,那些石桌石台没变……都没变!
二十年,在历史长河里只是短暂的沧海一粟,短得甚至连一个历史事件都演绎不完;二十年,在一代人身上却显得如此沉重与漫长,悠悠岁月早已把我们变得体态臃肿、华发早生。
生活不以每个人的悲喜而停下脚步,这是我们每天都在面对的残酷事实,只是它如溪流般轻缓,让人在不觉中渐老,只有某天遇到曾经的故人,说起那些曾经的人、曾经的事,才蓦然发现已匆匆数年,恍若隔世又谙熟如昨。
生活就是一台古戏,我们都能在戏台上找到自己的角色:看吧,他们走入寻常生活,平淡如水,家庭合乐;看吧,他们还在砥砺奋进,上下求索,实现自我;看吧,她们仍然温婉优雅,掩面而笑;看吧,他们依旧孑然一身,放浪形骸……
把时间拉长看,其实我们都是这个世界的匆匆过客,上帝早已安排了这一路上与我们交集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
那些人和那些事只属于他们,他们知道彼此为何哭、为何笑,为何大声放歌、为何低声吟唱。那些人和那些事,就是上帝安排给他们每个人的人生片段,拼接起来,就是一段完整的人生之路。
在这路上,有你们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