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墨国南下阳国,走胡国的官道是最快的,左先锋是个豪爽而勇猛的人,带着队伍一路疾行,很快就开到了雀国境内。
临近雀国都城的时候,前方探马忽然来报,说雀国正陷于战事,和大军在东城门对峙。
“雀国在打仗?”左先锋一脸懵,“跟谁在打?”
“好像是胡国的军队。”“再去打探!”“是!”
探马领命而去,左先锋转头找到我们,“药师,前面正在打仗,我们可能要绕道了。”
我说雀国南部尽是蛮荒之地,沾染上瘴气可不得了。
左先锋闻言,顿时为难起来,“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我问他:“水冶将军派你南下,应该不止是护送我到阳国罢。”
左先锋一怔,将我悄悄拉到一旁,小声说道:“不瞒你说,将军下达了三条命令,护送你到阳国只是其一。”
“另外两条呢。”“一是取下阳国的官道,另外一条我不能讲。”“阳国官道和胡国官道首尾相连,胡国官道不通,就算你攻下了阳国也没用。”
左先锋闻言大惊,“这——你是怎么猜到的?”
我微微一笑,“我和闻荻的交情,不亚于他和水冶将军的交情,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原来如此——”左先锋松了口气,“既然这样,我也不瞒着了。最后一条命令,正是攻占胡国官道。”
“所以这胡国,你不过也得过。”
“哎——”他长叹一声道,“真是倒霉,偏偏遇上这种事。这要怎么办!”
“你先别着急,”我安抚道,“我虽然不懂兵法,却刚好带着一个军师。”
“噢?他在哪!”
左先锋催我引荐,我便带着他找到龙吟曲,“这位就是我的军师,龙吟曲先生。”
互相引荐之后,左先锋喜出望外,当即抱拳道:“请军师大人出个主意!”
龙吟曲扶额道:“你小子,我何时又成了你的军师……”
抱怨归抱怨,听了当前的处境,龙吟曲还是给出了一条谨慎的策略:先就地安营扎寨,不急冒进;再派遣使者出使雀国,了解战事。
左先锋边听边点头:“安营扎寨不是问题,可要出使雀国……谁可以去?”
我向龙吟曲递去眼神,见他点头,便说道:“出使一事,可交由我和军师来处理。”
左先锋闻言大喜,“这可真是太好了,我这就安排行程!”
当夜,队伍在距离雀国三十里的地方驻扎下来。出发之前,左先锋将我们请到帐中,坦诚告知了兵力情况。
水冶将军此次南下讨伐阳国,表面上是奉了长公主的命令,实际却对南州的官道有所图谋。将军计划分三次发兵,两支先锋部队先去阳国探查情况,进行初步交涉,顺利则罢,如若不成,将军将亲率大军攻城。
“将军原打算下个月发兵,没想到接到闻荻大人的急报,就提前派我护送你南下了。”左先锋说道,“要是不出意外,右先锋的部队会在十天后赶到这里。”
我点了点头,认为应该避免引战。
龙吟曲看着地图,用笔在上面涂涂画画,似乎在思索对策。半晌后,他抬头问道:“从雀国到胡国,行军大概需要多少时日?”
左先锋接过地图,打量道:“急行军的话,只用一天一夜,大部队移动,可能需要三天。”
龙吟曲摸了摸下巴,“看来时间还是充裕的。”
左先锋不明其意,“什么时间充裕?”
龙吟曲笑了笑,“没什么。将军先安排我们出使雀国罢。”
“这事好办,明天我亲自领兵护送二位!”
离开营帐之后,我悄悄问龙吟曲,是不是已经想到什么好办法了。他却无奈笑道:“我们对敌情还一无所知,现在下决断太早了。”
龙吟曲行事谨慎,根据我多年来的经验,只要他不说万事休矣,形势就还算乐观。
翌日中午,左先锋亲自带着两名士兵,护送我们来到雀国的西城门。
守城卫兵全都据守在城头,遥遥望见我们靠近,便架起弓箭进行威慑,警告我们不要前进。
左先锋停下马车,向我们请示道:“要不要我用弓箭还以颜色?”
龙吟曲哑然失笑,我则连连挥手:“我们是来出访的,不是来引战的。将军莫急,让我来试一试。”
说完,我独自跳下马车,高举双臂,径直向城门走去。
“小兄弟,太危险了!”左先锋吓得大喝道,“快回来!”
我背对他摆了摆手,教他不用担忧。
我走得不紧不慢,视线随意地瞟了瞟去,城头的士兵个个拉满了弓弦,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来到城门前十余丈地,我停了下来,朗声高喊道:“我们是墨国的使者,前来拜访雀王!”
一声喊过,城头兵面面相觑,没有应声。两声喊过,有数人放下弓箭,大声问道:“你的文书呢!”
“路途遥远,文书被我弄丢了!”“什么?”
我又大声重复了一遍。“还请各位大哥通报一声!”
“没有文书,那就滚回去吧!”士兵毫不客气喊道。
我挠了挠头,为难片刻,从怀里取出来一块玉佩,“我这里有一件信物,请将它呈给雀王,他肯定会见我的!”
士兵将信将疑,少时,四五个盔甲兵钻出城来,从我手中取走了信物。
“你就在这等着,哪也不许去!”“理所应当。”
送走盔甲兵,我就地盘腿而坐,城头的士兵戒备了一会,陆续撤去了弓箭。
半柱香的工夫后,城头士兵再次拉起弓箭,我见势不妙,“吱溜”从地上爬了起来,随时准备逃走。这时,城门“吱呀”张开一条细缝,士兵高喝道:“大王宣你入宫,赶紧进来!”
我朝左先锋招了招手,他当即赶着马车疾驰而来。
“小兄弟,你真有两下子!”左先锋一把将我捎上车,“他们怎会听你的?”
“我也不敢确信,只是赌了一把。”
左先锋哈哈大笑,将我顺势丢进马车,龙吟曲伸出双手,稳稳接住了我的腰身,叹气道:“你不厌其烦地以身试险,你父亲在泉下难以安心。”
“未必如此。”我应道,“老爹深知我的本性,从来没有干涉过我的事情。”
龙吟曲沉默片刻,又说:“为人父母,哪会真的无动于衷。”
我反问道:“那长莺要取你性命,你便乖乖奉上?”
龙吟曲却不再说话了。
上次进雀国,来去都匆忙,没能好好看上一眼。这回进雀国,领路的士兵走得不紧不慢,我们跟在后面,将大半个雀国看了个遍。
街上人烟稀少,两侧门户紧闭,偶尔听闻几声鸡犬,更觉寂寥和萧索。车马声从街上路过,引来好奇的住民开窗偷望,我冲他们点头微笑,他们却狐疑地躲躲闪闪。有时一阵凉风吹过,他们会吓得弃窗而逃。
王府卫兵只许我一人进宫,我费了好大的唇舌,才勉强获准龙吟曲同行。左先锋留在宫门外,悄悄对我说道:“如果遇到什么事,你就大喊救命,我立刻冲进去救你。”
我心头一暖,宽慰道:“我就进去跟雀王说几句话,你放心好了。”
大殿的陈设还是老样子,雀王坐在龙椅上,形神相比数月前更加枯槁了。
我俯身行礼,正要开口,就听雀王说道:“不用啰嗦,你们是胡王派来劝降的罢。”
我听了一愣,回应道:“大王,我们是墨国的使者,不是胡国的使者。”
“别想骗我!”雀王一巴掌拍在椅子上,“墨国使者,怎么会有佳儿的玉佩!分明是你们挟持了佳儿,来威胁我开城投降!”
我们还一句话没说呢,雀王就已经在脑袋里编排好了整个故事。
“大王,您仔细看看,我是谁。”我站直了身体,迎面对上雀王的视线。
雀王眯起眼睛,身子微微前倾,盯了好半晌,“我看不清,你走近些。”
我抬脚跨了一大步,雀王连忙抬手制止道,“够了——你不要靠太近。”
大殿两侧的士兵听到这话,“刷”地拔出大刀,发出渗人的寒光。
我收起步子,又问:“大王,现在能看清了吗?”
“还是看不清。”“……吸上一两口,或许就看清了。”
雀王闻言,眼睛登时大了一圈,脸上的薄肉微微颤抖,“你,你究竟是谁?”
“大王,我们曾在这里打过一场牌,您忘了吗?”
雀王下意识地张开嘴巴,露出恍然的神色,“你,你再走近些,让我仔细看看。”
我抬脚小小地迈了一步,雀王却催促道:“再靠近点!”
于是我一步一步往前挪,直至来到雀王的龙椅前,俯身与他对视。
“大王,您还记得我吗?”
雀王的眼珠浑浊而干涩,吃力地转了两圈,忽然化开少许,绽出惊异的花案。他哆哆嗦嗦地搭住我的肩,颤巍巍地站起身,“是你……果然是你。”
说着,他忽然一用力,牢牢钳住了我的肩头,“果然是那个姓胡的,背叛了我,可恨,可恨啊……”
我听得一头雾水,“大王,您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