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路公交车停在了站牌下,明仪看着身边的人陆续登上了公交车,依然抱着箱子傻呆呆地坐着,像是一个被人控制的木偶,没有丝毫反应,只剩下空洞洞的眼神,没有焦距地看着眼前的攒动人影。
身旁等着公交车的人已经走了个七七八八,没有走的人也在等着其它公交。明仪依然一动不动,像是力气都已经消失殆尽,再也提不起任何劲儿支撑自己走下去。
一个迷路的孩子,该怎么找到回家的路呢?
【01】
明仪大学毕业以后,就在这个城市找了一份工作,薪资不高,但作为一个职场新人,也不能好高骛远,毕竟,总要一步一个脚印,脚踏实地的去争取。
明仪和三个陌生女孩租住在一起,平时大家都忙着工作,回来也是各自洗漱收拾,并没有太多交集,也不会多做干涉。毕竟大家都明白,谁都不知道自己会住多久,有可能要大半年,也有可能一个星期之后就会搬走,剩下的时间,无非是在熬磨着自己的耐心和毅力。
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对于她们的状态是最佳的诠释。明仪刚搬进来的时候,还会热情地打招呼,想要了解彼此,也好以后能有个照应。可惜,得到的只是不冷不热的回应,明仪虽然很失望,仍然费力地试着改善氛围。
但是时间久了,明仪感到力不从心,也明白,一切都是白费力气,因为很多时候都是刚刚有些熟悉,对方可能住了一段时间就搬家了,然后就会有新的人搬进来。离开的人离开了,新来的人也来了,留下的人,会窃窃私语:“呦呵,攀上高枝了,走了好,省得还要在这边煎熬,每天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
在她们的眼中,离开要么是因为混不下去了,收拾包袱滚回了老家;要么就是因为不知做了什么营生,攀上了高枝。至于有无其他原因,没有人愿意深究,她们只愿看到她们想看的,听着她们想听的。
明仪看着周围的变化,时间久了,也就不再强求,何必呢?安安静静的不相互打扰,也是难得的成全。
明仪是个温和的女孩,是个小家碧玉的南方人,有着江南山水滋润下特色的婉约美,在人群中虽不亮眼,但看久了就会收不回自己的眼光。明仪一直都知道自己的长相,因此多是淡妆示人,既不会喧宾夺主,也不会失了礼仪。
然而很多时候,并不是你选择平静,便能够获得自己想要的平静,反而世事喜欢和你拧着干,你想往东,它偏偏只给你留了一条往西的道路,让你不得不按照它的方向走,颇有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嚣张气焰。
【02】
明仪所在的公司有一个部门经理,四十左右,事业有成,有家有室,有车有房,是个本地人,平时看着也是个温文尔雅的人物,对待公司员工也是和和气气,只要没有做错事,触到他的逆鳞,他也多是和颜悦色,欢欢喜喜。
同事们偶尔会在茶水间讨论一两句部门经理,有褒有贬,各不相同,但也只是闲聊两句,就转移了话题,是非仅是是非,无需把自己给拉进是非之中,徒惹尘埃。
明仪本不曾在意这些话,工作本来就很冗杂,实在无法分心关注其他事情。却不想,自己会和部门经理扯上了关系。
那次,是部门聚会,同事们一起嗨了一场,喝的醉醺醺的,便要各自散去。明仪和两个同事刚要找出租车回去,经理的车就开了过来。
“我送你们一程吧,太晚了,女孩子回去不安全。”
“可是经理,我们也不顺路啊!”
“没事,又不是我一个人送你们三个,后面还有人呢,没喝酒的今天都负责送女同事回家,你们谁和我顺路,我正好可以捎带着,不顺路的找后面的人送哈,我可不是三头六臂的妖怪。”
经理笑了笑,从车窗向后望去,问着其他三个能开车的同事回家的路线。
明仪感到自己晕乎乎的,真是不能多喝酒。待回过神来,已经是在奔驰的路上,而开车的人则是部门经理。
“醉了就睡一会儿吧,你们女孩子就是不能喝酒,酒量太差,本来不该灌你们的。”
“没事,本来就是聚会放松放松,主要是我酒量太浅,不能多喝,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哈哈,也是,那你睡会儿吧,到了我喊你。”
经理说着把放在副驾驶座上的衣服递给了明仪,明仪愣了愣,慌忙摇头。
“不用了,我不冷。”
“拿着吧,反正我也不穿,睡着了还是会有些冷得。”
明仪见推辞不过,就接过了衣服,终究只是盖在了腿上,就躺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或许真的是有些醉了,太阳穴跳动得厉害,像绷着的皮筋快要弹出去一般。
【03】
自那晚之后,明仪时常会收到经理的微信消息。刚开始的时候,明仪也没有多想,只是觉得经理是个不错的人,挺关心下属,到了后来,才发现有些不对劲儿。
那天是晚上九点多,明仪刚刚洗漱好,打算贴个面膜,经理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明仪慌慌张张赶到酒吧的时候,经理正闷头喝酒,脸上两坨红云,醉的厉害。看见明仪来了,盯了半天,才认了出来,招手让她坐下。
经理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对着明仪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像个孩子。明仪从来都没有见过经理这个样子,一时间也忘了劝酒,就看着经理喝酒。经理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诸多不如意的事情,也谈及老婆因为和自己吵架,又一次带着孩子回了娘家。
明仪帮经理订了一间房,守着喝醉的他过了一夜。
明仪隐约知道自己不应该在这个地方,也不应该继续留下,可是看着醉倒的经理不设防的如同一个孩子,不免有些心软,至于更多的东西,明仪没有继续往深处想。其实,很多时候,最擅长欺骗自己的人,是那个最了解自己的自己,她很清楚何时应该逃避,何时又该装傻。
经理醒来之后看到明仪,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带着明仪一起吃了早餐,又一起去上班,两人都很有默契,知道很多事儿不必挑明了讲。
生活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只是两个人之间已经变了。下班的时候会时常一起吃个饭,喝个酒,谁都没有更进一步,谁都没有试图挑破,只是就这般一起吃吃饭,聊聊天,默契地只聊一些各自的兴趣爱好,对彼此的家人却是只字不提。
明仪心中清楚这样的距离对两人来说是最安全的,不冷不热,不远不近。明仪也想过如果这种距离被打破,会发生什么,或许是世界的崩塌,而直接毁掉的也将会是自己。
因此,明仪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个距离,让彼此都在安全范围之内。可惜,上帝总是会叫醒每个做梦的人,无论你是沉睡抑或浅眠,醒来只是或早或晚的问题而已。
有一天,明仪因为当天重感冒,一直有些不在状态,统计报表的时候,一时疏忽,错了一个数据,也因此,被组长训了半天。明仪明白是自己的失误,一声不吭,听着组长歇斯底里的训斥,直到组长消了气,挥了挥手让明仪出去,明仪才灰头土脸地回到了自己的位子。
几个交好的同事拍了拍明仪的肩膀,就忙着处理自己的事情去了。明仪憋了憋自己的眼泪,也着手准备纠正自己的错误。
【04】
明仪抬起头来的时候,办公室里已经没有人了,只有一室明亮刺眼的灯光陪着自己。
明仪理了理桌面,拎起放在一边的包,关了灯走出了公司大门。明仪抬头看了看天,正郁闷地想着恐怕今天要坐出租车了,又要破费一笔,就听到汽车的喇叭声响起。
明仪往路边站了站,以为自己挡着了别人的路,却见银白色的车径直停在了自己身旁,车窗被里面的人摇了下来。
“上车吧,我送你。”经理对着明仪说道。
明仪看了一会儿经理,打算坐到后面的时候,被经理喊住。
“明仪,今天坐前面吧。”
明仪看着路灯下经理模糊不清的脸,终究还是顺从地坐到了副驾驶座上,车也随之启动。
“今天受委屈了吧,没事儿,他也只是对事儿不对人。”
明仪听着经理的温柔话语,一天来堆积的情绪突然间爆发,一时间情难自制地哭了起来,刚开始还是低声抽泣,后来直接演变成嚎啕大哭。
经理刚开始只是沉默地递着纸巾,后来看着明仪哭的越来越厉害,就把车子停在了路一边,先把手放在明仪的肩上,看明仪没有反对,才一把把明仪拉近了自己的怀里,拍着她的背,轻声劝慰。
剩下的事情似乎是顺其自然,经理带着明仪去了酒店。人脆弱的时候,会渴望温暖,至于温暖的来源何在,反而不会时刻保持清醒,理智看待。
明仪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跟着经理进了房间,房间的灯光很是明亮,像是把人心里的一切秘密通通挖了出来,让本人和秘密赤裸裸地暴露在大众的眼光下。这是两人第二次到酒店,上一次他醉了,自己醒着,什么也没有发生,这次呢,明仪已经分不清自己是醉了,还是醒着?
明仪看到经理关了门,上了锁,慢慢靠近站在门边抵着墙的明仪。明仪感到自己整个人都在颤栗,脚心似乎扭着了筋,使得自己一步也动不了。经理终于走到了眼前,两人也就只差了两三步,可明仪却觉得时间已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的漫长。
明仪看到经理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肩上,经理的脸在一点点靠近,那张明仪已经看了太多次的脸,只是以往两人都在安全距离内,可是这次,这次不一样。
明仪突然感到慌乱,被经理遮住的灯光似乎又一次闪耀在眼前,刺得明仪的眼睛酸疼。
【05】
12路公交车停在了站牌下,明仪看着身边的人陆续登上了公交车,依然抱着箱子傻呆呆地坐着,像是一个被人控制的木偶,没有丝毫反应,只剩下空洞洞的眼神,没有焦距地看着眼前的攒动人影。
身旁等着公交车的人已经走了个七七八八,没有走的人也在等着其他公交。明仪依然一动不动,像是力气都已经消失殆尽,再也提不起任何劲儿支撑自己走下去。
一个迷路的孩子,该怎么找到回家的路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明仪看着又一次停在站牌的12路公交,终于站了起来,跟着两三个人踏上了公交车。车上人很少,空位很多,明仪坐在了最后一排靠窗的里侧,把箱子放在了腿上。
车开了,明仪看着车窗外的矗立着的路灯和来往的车辆,突然间笑了,终究是解脱了,也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是的,一切都还来得及,因为那天晚上,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有一个推开门落荒而逃的女子,和门后站了许久没有任何动作的男子。
明仪很庆幸当时的自己选择了落荒而逃,因为直到这个时刻,明仪终于明白自己并不后悔,相反,如果当时真的选择了放纵,自己一定会后悔终生。
明仪第二天就提交了自己的离职申请,一边在公司继续工作,直到辞职批准,交接好相关业务,一边找着新工作,准备着搬家的事宜。
直到今天,明仪收拾好了所有东西,抱着箱子从公司出来,都没有再和经理说过一句话。这段时间,两人见面了也只是客气地点个头,之后擦肩而过。
两个都在躲着彼此的人,其实都是绝佳的演员。
明仪望着车窗外的人来车往,紧了紧手中的纸箱子,终究释然地笑了,幸好一切还来得及,也幸好自己没有蒙骗自己,而是选择继续脚踏实地地走下去。
路很长,迷路的人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