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庆幸我还活着(上)

写在我重症病毒性心肌炎出院后,一个总结,一些感慨

我很庆幸我还活着(上)_第1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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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意识里,从未有过发未白便躺在急救床上的想法。

从头说吧,有点长,有点啰嗦,刚活过来的人,感慨多一些。

胸口疼了三天,呼吸就疼,老公孩子流感(确诊,乙流),孩子晚上睡不好,加上之前断夜奶,往前说,有一两个月的晚上,我睡眠都不好。

第四天,2月3号凌晨三点多,娃醒,抱起吃奶安抚,开始咳嗽,没当回事,五点左右,胸口突然疼的厉害咳嗽喘不上来气,放下娃去老公屋,疼的已然走不稳,老公打120,等了十几分钟,120电话过来说没车,建议自己去医院。开始呕吐,自己摸不到手腕脉搏。娃被惊醒,哭,抱起来强忍着喂了她奶,我决定不等天亮,自己打车去医院,天亮了老公再带娃过来。是的,我们都没怎么当回事。

去积水潭急诊,路上已经不想说话不想动,疼,是脑海里唯一的东西。走进急诊,我以为已经摇摇欲坠的姿态会吸引护士跑过来扶我,并没有哈哈哈哈,挂号处的小姑娘看我的样子,疲累的对我温柔笑着,放缓了她的语速,嘱咐我下一步。然后去急诊区,医生问完情况立刻就是心电图,问我家属呢,我解释只我们俩带孩子,我自己可以办手续,她没说什么,快步去了另一个房间,急诊留观室。凌晨的急诊留观室全满,重新交押金,租床,租输液杆,躺在了上面,贴了一堆电极片,绑上血压计,戴鼻导管吸氧,夹上指氧。要输液,血管找不到,抽血,血管找不到,抽动脉血,手腕基本没有脉搏,大腿根来了一针,查血气。给我一把药(后来知道是急诊医生帮忙代取的),嘱咐嚼碎了咽下去。我,不负众望的,全吐了。医生过来,严肃的说,家属呢,立刻马上过来,我懵逼的问,我自己去办手续不行吗?医生说,我们怀疑你心梗,赶紧打电话!我听完笑了,是的笑了,医生绝对也是懵逼的,这货得先送精神科吧?!我怎么可能心梗嘛!!!我还是乖乖打了电话。再后来,郑梅大夫来了,她进来环顾了一圈,然后问医生,哪个病人啊?她!啊?这么年轻?这么年轻?她不敢相信的说了好几遍,我还傻呵呵的对着她笑……她详细问了我情况,看了心电图,觉得不像心梗,我松口气心说看吧!但是郑大夫说,还是仔细看着她点,状态不对。老公来了,娃一下子见了这么多白大褂,立刻开始哭闹要走,我们商量让朋友过来帮忙。托给念念妈妈吧,我迟疑着,但太麻烦人家了。没办法了,老公说,爸妈赶过来也得下午,朋友过来最快的也得俩小时以后,俩孩子最近天天在一起玩,熟悉,只是对念念妈来说,太累人家。但没其他办法了,只好给念念妈打电话,好心的念念妈立刻打车到医院,接走了娃,在此,感谢念念妈妈,后来我才知道,她在我家帮我带了一整天娃,陪到晚上才回去,真的太感激她了。心脏给我一个示警,心律40,护士把父俩撵出去,我又开始吐,立刻,多巴胺,阿托品,我耳边各种药名在飞,护士也在飞,四五个护士吧,或者没这么多,抓住我的手脚来努力开通更多静脉通道,手脚麻,嘴麻!我的名字被好多人叫,不能睡!她们严肃的声音忽远忽近。郑梅大夫的手抚在我的额头,一次次帮我抹去额头的汗,终于舒服一点……别睡!跟我说话!你还在哺乳期?!(嗯我穿着哺乳衣就去医院了)你家孩子多大了!医生,我打了这么多药还能喂奶吗?你先想想你能活下来吧!哦……别睡!你得醒着!好,我醒着呢。心律恢复了,这时候(或者过一会儿?迷糊的状态,大概是)赵主任过来了,两个人商量了一下,办完手续就回科里。我得住院?啊孩子怎么办……我得住多久,胡思乱想中,郑大夫说得带我回科里住院,她非常细心的把我吐脏的衣服裹起来,用干净的一面挡住我的头,说外面冷呢,掖好我的被子。这时才发现自己手脚冰冷,却全身出汗。郑梅大夫和下来接我的护士一起推我开始走,身上放着心电监护,氧气袋,多巴胺泵。急救期间,我注意到,郑大夫对急诊科的医生非常非常客气。自此,我对医院,对医生护士,对我自己,对生命,开始了一个新的认识。

我被推进了一个单人病房(其实是CCU ,当时完全不懂),郑大夫嘱咐,离护士台近一些。环境很好啊,两面大窗户(后来护士开玩笑说这是楼景房),干净整洁,鼻导管堵着我也感觉不到消毒水的味道,床两侧都是我不认识的机器,哦,那个屏幕认识,心电监护。护工麻利的换上病号服,护士过来从新调整急诊仓促插就的静脉通道,欧阳护士真牛,我这种血管状态(心率血压血容量都低),她竟然给我俩手背上一个来了一针,都是一针见血,拔掉了肘中和脚背上已经肿起来的针,换了点滴的药,我头顶上高楼林立的挂了三组液体,导管垂下来像是榕树的气根围着我。

收拾好了我,护士散去,我躺着,感觉还行,老公进来,告诉我都安顿好了,公婆在来的路上,闺女在家和念念妈玩,小冰夫妇也赶到了,小冰会一直在门外守着,刘鸡跟他回家取东西(感谢我们的好朋友,帮了我们大忙)告诉我医生初步判断心肌炎,还得等病理。安抚几句,让我踏实住院,这时,我们还笑着对话,并没有意识到,心肌炎前面的那个,重症,有多危险。

好像才上午8-9点吧,漫长的早上过去了……又吐了

中午我自己乐呵呵的吃了一大碗面片,当初剖腹产时就觉得这医院伙食不错呢。然后,没有10分钟,全吐了。医生围过来……

以下的记忆开始混乱,不是时间线的记忆了

入院第二个晚上,10点来钟,我开始喘不过气,咳嗽,值班医生过来,摇高床头后离开,她刚走,我心率直降20,失去知觉,失禁。

醒来时心率180(还是200多来着?不太记得了),一支阿托品,一群围在我床边的医生护士护工。恐惧狠狠叉住了我,伴着疼痛眩晕还有心跳过速的抖动,嘴唇干裂,嘴巴干的一点口水都没有,手脚麻木,浑身冒汗,喘不过气!难受!难受!难受的我只知道喊,我要活着!

心源性休克。插尿管,通知家属,要装临起(临时起搏器),立刻马上,我的心脏经不起再一次的慢,赵主任连夜赶来,护士们忙碌着术前准备,我光速进了手术室,带着满心的恐惧,我只想活下来。凌晨两点左右回到病房,我才发现赵主任眼睛都是红的,星夜急救,太感激。后来,赵主任休息那天,还专程赶过来看了我,之后我才知道他还是副院长,手头还有很多其他工作忙,心里充满了感激。

装了临起的右腿不能动不能抬,我没有自己的心跳,完全靠临起,从股动脉伸到我心脏上头一根导管,她在敲我,哒哒,哒哒,我的心脏好整齐的跳着,那是预设好的心跳数,75,哒哒哒哒,她又在敲我。

医生围过来,询问着,探讨着。每天,我的床边总是有很多白大褂,我迷糊着,醒着也睡着,听着医生的声音围着我,安心一些。

护士长过来了,她长的好美啊,像女儿国国王,声音甜美,笑容温柔,她检查我一直输多巴胺的手,肿的像馒头,她帮我重新扎针,嘱咐护士敷药,定时关注,开深静。

开深静,深静脉置管,是在脖子或锁骨下内置一根长期输液管,考虑到我的血管状态和后期的救治,必须得有这个。有个男医生过来,护士长跟着过来夸他手艺好,我觉得,这是在督促他给我一针搞定不要让我受罪。嗯,确实一针搞定,在脖子上,还缝了一针固定,真疼。后来的几天,无数的液体从这里流淌进去,养护我的心脏,养护我的各个器官,养着我这条命。这样,我只剩左臂肘中的一个套管针和脖子上这个可以进三个通道的深静。

我又吐了,迷走神经反应敏感,血压地于90就吐,比血压计都准……出现了上腹中间和右上腹疼,内科联合会诊考虑并发胆囊炎,不过合并我现在的抗生素已经够治疗了,所以,禁食禁水不禁药,三天起,症状消失才能再进食。可这对我来说是一个考验,不进食,就得靠输营养液,我每天的出入量都在被详细记录,每一滴液体的输入对心脏都是压力。医生权衡之后,调整了其他液体的配比量,输营养液。

心律突降,50多,但临起没反应,医生发现了,过来通知,要去导管室排除一下心梗的风险,去做造影,顺便再调整一下临起。

我懵懂的躺着,又被推到凌晨手术的那个手术室,医生一层层的把我盖起来,墨绿色的暖暖的布,右手腕狠狠的疼了一下,麻药针,然后什么东西伸进来,顺着手臂延伸着,有人问我,疼吗?会涨涨的。对,是的涨涨的。心脏血管没事,没有心梗风险。还好,医生和我都松一口气。孙主任重新调整了临起,我能看到屏幕,悬在我心脏上方那根导管在动,这下,靠你了。想让我心跳加速不用看帅哥,调她就行,特别管用。桡动脉管,可以时时检测血压,于是,留在我的右手腕,右手腕不能弯。担心我睡着了弯手腕,护士细心的给我绑了个药盒——刘桉源和曹聪颖,这俩位护士上班的状态让我羡慕,她们是快乐的,从来没有听她们有一句抱怨(离护士台非常近),虽然累但一直开开心心,看着她俩,我都开心,而且,特别专业,换药利索,包扎整齐,一针见血,打针不疼。

有了桡动脉管,我只要隔几小时量下血压就可以,不再半小时一次了,对于输液的胳膊来说,每一次血压都是考验,疼啊。

至此,我的四肢,一个输多巴胺,一个桡动脉管,一条腿临起。只余一条左腿,可以动上一动。嗯脖子上还有根深静,身上还有心电监护,手上还夹着指氧。我老老实实的平躺在病床上,心功不全让我一直冒汗,湿透了病床上的褥子。

凝血有两个值高了,血液科过来会诊,判断同一天内装临起,做造影,开深静,对我血管刺激太大造成的。卧床不能活动,开始打肚皮针,抗血栓的。真疼啊,打的时候不疼,打完了疼一片,按不好就紫一片,一天两针。

超声科会诊,至少有六七个医生给我做过心脏超声,不同的医生超声手法不同,有的医生温柔,有的医生快把探头按进胸口了。我的心脏第一次评分:49。医生们都说,跳的乱七八糟的,各跳各的呢,抖啊抖呢。有个医生说在我这,看到了心律不齐的所有表征…………

抽血,开始十来天每天都抽,动脉血,呵呵,每天都抽的,手腕还是不行,大腿根股动脉,只能抽左腿的,除了疼,还有害怕,真真的是被扎怕了。血气针很细,动脉血是自己冲进针里的,这就是心脏的力量吧。护士们都头疼我的血管,但是基本都是一针见血,足见护士们的功底深厚。因为入院是周六好多查不了,周一那天早上,我一早抽了15管血,后来又抽了4管,一共19管。右手肘中抽了7管,然后护士拎着大号注射器给抽的左腿静脉,抽完分到那一个个小管里,真的是一个很大的挑战。我现在还记得那位韩护士带着一个金镶玉的小象坠子,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非常可爱,我就看着那个坠子,咬着牙等着血抽完。

最严重的那几天,心衰指标最高二万三千多,而正常值是三百内……我没有自主心跳,心脏全靠临起,到了晚上我闭上眼睛,就是各种奇幻的场景,我好像不在地球上,像是山坡,上面有好多远古生物化石,爬上去,那是什么,有一条光的隧道,我进去,往前走啊走,出来是另一个世界,还有光,我就指挥着自己向光而去,那个是什么?火星岩吗?那又是什么,巨大的结晶体们,我钻啊钻啊,我必须出去,回到地球,终于,我到了地球的海底,我往上游啊游,从哪出去呢?海水变换着色彩,呼,终于出来了,竟然是韦岛!第一次潜水的地方,那些船,那些梯子……不行,又沉下去了,我得出去,回地球,我得活,我要活着,好多岩石啊,游出去!我出来了,在树林里,这里好熟悉,这不是姜屯路吗?送娃早教走的路,我逼着自己,向前走,那里来了一台车,这不是我家车吗?拉开门,闺女在安全座椅上对我笑,老公开着车……

有天晚上,孙主任值班,过来看我的监护,我说我特别害怕,他笑着开解我,护工说孙主任人特好,没架子。是的孙主任都是开着玩笑批评着教育着,就把道理说给我了,让我有了几夜珍贵的安睡。第一次吃阿普唑仑,那夜我左手拇指绽开了大片大片的结晶宝石,螺旋着绽放到我的病床上方,盘旋着覆盖,一层层的从我拇指处生长着。第二天早上醒来,我突然有种久违了的健康的感觉。睡好了,真舒服。

像我这样,之前最大的手术就是剖腹产的人,走路像风脾气像闪电的人,什么都讲究个干净利索脆的人,当初和酒友对撅一瓶二锅头的人,从来没怕过什么的人,突然这样又急又重的病,击垮的,不止是我的身体,还有我的内心,那几个夜晚,害怕,闭上眼睛就是怕,唯有想起我的小娃娃,小小的可爱的孩子,才有一丝的勇气。非常感谢孙主任,他每次来病房都耐心的给我分析,讲解病情,告诉我这么多医生护士做我的后盾,有临起不会让我心脏停跳,有药物保我血压……然后捎带着鄙视我一下,听他训我几句,反倒踏实。每晚临睡前我都使劲给自己打气,会好的,我要活着,健康的活着。

每次郑梅姐过来,都会鼓励我,把我一点一滴的康复都告诉我,让我宽心。

我的血压恢复了,多巴胺用量从十几(没记住)调到了2.5,撤了吧医生说,血压稳住了。桡动脉管可以拔了。这是个硬管子,小兰医生下了两次手,打了麻药,不行,血管痉挛裹住了管子,孙主任出手,使劲!我:啊!!!!!打了麻药依旧疼的我直喊,孙主任乐呵呵鄙视我:要是抗战时期你还不投敌了?我说我还真是个党员‍♂️。

我自己的心跳在一个夜晚突然就恢复了。郑梅姐一早冲进我的病房看着监护,太好了这是你自己的心跳!我看到她眼角有泪光闪过。医生们商量,再观察一天,可以撤了临起。

我的胆囊好了,知道饿了,可以喝小米汤了,小米粥了,鸡蛋了,馒头了,菜了!营养液撤了!

临起撤了,我又害怕了。范主任说,一般没事,而且还能再装嘛~郑梅姐说,你要相信你自己。嗯,我得相信自己的小心脏,那么努力重新跳起来的小心脏。

肺水,拍片子我的肺部大面积阴影,右肺基本不张,所以我一直喘不过气来,最重的那几天我一直是面罩全氧呼吸。开始利尿,医生们都希望我能自主把水排出去,尽量不穿刺,好在有尿管啊,太酸爽了一会儿一千多啊。医生看着圆滚滚的尿袋微笑,幸亏肾功能还好。呼吸科联合会诊,继续拍片子观察(差不多隔一天一个X片),利尿继续。

还是排不净,一直咳喘,医生们开始担心积液的性质。

穿吧,于是我2月14日收到了我老公送到病房的玫瑰和一个进胸腔的管子。

可能我从性格到身体都是一个痛觉敏感的人,别人进管子就疼一下,我能明显感觉到那根针在往我身体里扎,一呼吸就碰到它,疼!我喊着,可还没扎好,不能动,小于大夫赶紧给我戴氧气夹指氧,护士长过来握住我的手,疼!我的肺被刺到了吧,怎么这么疼!我不能呼吸,瞬间全身是汗,我抓住护士长的手,像抓住救命稻草,我想我一定捏疼了她。当天出了200的水,就不再出了,我真想给它拽出来,太疼了!别人进管子抽水会感觉摩擦,我是疼,管子碰我就疼,挣扎着,一宿一个姿势的睡,第二天好一些,适应了,跨年夜,被管子疼醒,初一早上,终于拔了,肺水搞定,我能流畅的和护士贫几句了。

我下地了,站起来的一瞬间心律直接从60多飚到100多。下地有个流程,坐起来,等着心律平和一点,再耷拉下腿,等着,然后再站起来,等着,然后挪一挪,感受一下踩在云端的柔软和眩晕,抬一抬腿,两条腿重千斤呢!

我可以在床边溜达几步了,看着老公临时在医院买的大玫红色拖鞋上的蓝色花,太丑了!挺好,知道嫌弃东西了,各种意识开始苏醒归位了。

初七,出院。

我得重新认识我的身体,肌肉记忆还在,我能一翻身利索的坐起来,可是心跳就飚了,我只能慢慢来,慢慢来,慢慢来。我得重新了解我的身体。重新找节奏。恢复是一个漫长的时期,出院心脏评分59,正常值下限,医生说,凑合能用吧。对我来说,恢复期是一条未知的路,前方有什么等着,并不知道。

不能做家务,不能陪玩陪睡,不能出去,“绝对不能累”这是医嘱。我只能躺着或坐着看着孩子,或者念绘本,但说话多了,都累。手环记录,每天一千多步,已经是我相对能承受的运动量。

每天她过来找妈妈,晚上醒来要妈妈,想要妈妈一起玩,拉着我的手想我向从前那样和她一起奔跑,我却不能,她的爸爸爷爷奶奶过来抱走她,她委屈的哭着,要妈妈陪,不要病,不要睡,要妈妈。我觉得我的心脏又裂开了……

慢慢来,我的世界好像只剩了这三个字。我不愿意接受自己像现在这个样子,却是最无力改变的事实。

我只能等,等着心功恢复,等着两个月的复查,等着半年的复查,等着这些结果是好的,合格的,解脱我身上无形的枷锁,但到那个时候,我的生活,又是什么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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