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

1

天阴沉沉的,堆积着的云仿佛一团吸足了水的棉花,轻轻一碰,就要漏掉,偶尔拂过的微风,也带着点点湿意,一副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

“丁老二,你出来!”随着一声虎啸,一人闯进了太师府!

迎面一个虬髯大汉,四十多岁,此人腰佩长剑,身着铠甲,满脸藏不住的杀气,一看就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将,此时他怒气冲冲,向府内走去。

太师府家丁上前阻扰,却被他一把推开,叫嚣着只奔内院。刚刚下朝的太师丁彦,官服都没来得急换,急忙迎了出来。

“孙老弟,你回来了?”丁彦双手抱拳,笑呵呵地迎接道。

丁太师看着约摸五十多岁,身形消瘦,长脸颊下一撮山羊胡,尤其是那双三角眼,让人看了,觉得阴森森的。

“少给我来这套,我问你,守义大哥是不是你派人暗杀的?”那虬髯大汉大声问道。

“孙老弟,你可冤枉死我了,我怎么会对田兄下杀手呢?”

“不是你还有谁?我可听说,最近你俩正闹得厉害呢。”虬髯大汉向前一步,盯着丁彦说道。

丁彦也不气恼,他捋了捋胡须,淡淡地说:“不错,最近我俩是因为意见不一,闹了点矛盾,但是我也不至于对他痛下杀手吧。”

“也就你能干出这事来,想当初要不是你…….”

不等虬髯大汉说完,丁彦的脸就拉了下来,他怒喝道:“住口,胡说什么?”

虬髯大汉自知口误,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声音也跟着小了下来:“反正现在大哥死了,你的嫌疑最大!”

丁彦一脸无奈地看着虬髯大汉,说道:“孙猛啊孙猛,你叫我怎么说你?先进屋再说吧。”

孙猛重重地“哼”了一声,扭身进了屋里。

丁彦,孙猛,田守义,三人本是同乡,田守义和丁彦是文人,而孙猛则打小习武,人如其名,勇猛异常。三人同时赴京赶考,两人科举,一人武举。临行前,结为异性兄弟,相约中榜之后,在朝中互相照应。

身为老二的丁彦被点为榜眼,入翰林,封大学士,而大哥田守义考中进士,封吏部主事,孙猛也有幸得中,被封为兰翎侍卫。

当时时局,皇帝老迈,太子如日中天,朝臣纷纷依附,三人本想投靠太子,建功立业。无奈备受冷落,大哥田守义一气之下带领兄弟二人转投与太子抗衡多年的梁王。

梁王本是皇后所生,更有意思的是只比太子晚出生一天,按着皇储为长的规矩,梁王自然与储君之位无缘。晚出生一天,就有如此天壤之别,梁王这些年一直耿耿于怀,他结交朝臣,暗暗培育自己的势力。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梁王在朝里的威望也越来越大,不少大臣纷纷倒戈,就在前景一片大好之时,陛下龙驭上宾。

眼前梁王和三人多年的努力都要毁于一旦,善于谋略的田守义果断让已经是禁军副指挥使的孙猛封锁禁宫,而此时一向阴沉的丁彦则密令刺客,谋杀太子。

一场腥风血雨之后,太子遇刺,梁王顺势登基,天下平定,三人功不可没。丁彦封太师,掌控朝臣,田守义进吏部尚书,而孙猛则被封为禁军都督兼大将军,天下实权尽在三人的掌控之中。

“铁三角”把持朝政,如日中天,突然边关告急,孙猛奉旨到前线抚军。

与此同时,皇帝欲为皇长子选妃,而丁彦和田守义都有意将自己的女儿立为王妃,毕竟以后极有可能就是皇后。

昔日的俩兄弟为王妃之事,暗暗较劲,此时一份奏章却在朝廷引起轩然大波。

此事由一个小小的御史言官引发。太师丁彦看到一份奏章,里边不仅弹劾丁彦任人唯亲,祸乱朝纲,还把当年太子遇刺一事,抖搂了出来。

奏章中详细叙述了太子遇刺的经过,仿佛如亲眼所见一般。

丁彦看到奏章,勃然大怒,他立刻命人去捉拿那名御史,可当京畿衙门的人赶到之时,他早已自尽在自家房梁之上。

当年太子遇刺之事,只有他兄弟三人知道,现在孙猛此时正在边关御敌,这最大的嫌疑自然落在田守义身上。

丁彦拿着奏章怒气冲冲地来到田府,可田守义却矢口否认。两兄弟撕破了脸皮,眼前一场风暴在所难免。

而此时,田守义全家却在一夜之间被人灭口,震惊朝野,加上之前的种种,矛头自然指向了丁彦。

孙猛从边关归来,听说大哥被杀,又了解到事情的经过,二话不说,来到了太师府。

2

太师府的密室里,只有丁彦和孙猛俩人。孙猛一脸的怒气,他瞪着大眼责问道:“丁老二,到底是不是你派人暗杀的大哥?”

丁彦面不改色地说:“我怎么可能去暗杀他?咱三个是一条船上的人,他死对我有什么好处?”

“当然有好处,大哥死了,你就可以让你的女儿做王妃,将来做皇后,到时候你就是国丈,你丁家也会世代昌荣。哼,真是前途无量!”孙猛冷眼看着丁彦。

“的确,我是想让我的女儿做王妃,那大哥呢?他不也是一个想法?争归争,可他再怎么着也不该把当年行刺太子的事抖搂出来吧?”

“哦?那你的意思就是承认是你恼羞成怒,而后故技重施,暗杀了大哥一家?”孙猛攥着拳头,声音降到了冰点。

“我什么时候承认我杀大哥?我只是在说他不该把这件事说出来,后果有多严重,你不是不知道!”丁彦反驳道。

“我相信泄密之事绝不会是大哥所为,虽然他工于心计,但对你我兄弟却是坦诚相待,推心置腹,他怎么会有如此歹毒的心肠?”

“那你的意思是你二哥我就心肠歹毒,会杀人灭口了?”丁彦面露怒色地问。

孙猛张了张嘴,却没说话,密室里陷入了安静,气氛十分尴尬。

丁彦知道孙猛是因大哥一家被杀,心中难过,才口不择言,当下耐着性子说道:“三弟,你先别急,此事定有蹊跷,你给我些时日,我定当查个水落石出。”

“好,那我就静侯二哥佳音了。”孙猛说完,冷哼了一声,转身出了密室。

看着离去的孙猛,丁彦眼睛里闪过一丝寒光,他冲着黑暗说了一句:“盯住大将军!”

虽没人答应,但是还是感觉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金銮殿上,一袭黄袍的皇帝,眉头紧锁,刚毅的脸上表现出强烈的不满,盯着殿下跪拜着的京兆尹。群臣都低着头,不敢发出一点动静,生怕一个不小心招来杀身之祸,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三天了,一点线索也没有,天子脚下,朕的吏部尚书全家被刺杀,传出去,王法何在?皇家的威严何在?朕看你这京兆尹也当到头了!”皇帝厉声责骂道。

京兆尹被吓了一个哆嗦,连忙磕头,嘴头还念念有词:“臣有罪,臣万死……”

皇帝重重地叹一口气,余怒未消地说:“你万死有什么用?朕要的是结果,是凶手!”

“这些天,臣一直在尽力侦破此案。”京兆尹唯唯诺诺地回道。

“结果呢?”皇帝眉宇一挑,问道。

“尚在侦破……我相信不出数日,定当缉拿真凶……定当缉拿……”京兆尹说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不等皇帝回话,接着说道,“还有一事,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事就说,啰嗦什么?”皇帝不耐烦地说道。

“臣在查殓田尚书一家尸首时,发现……发现少了一人。”

“哦?”皇帝向前凑了凑身子,问道,“少了何人?”

“田尚书全家老幼的尸体尽惨死于家中,独独不见了田尚书的公子,臣已命人搜遍田府,仍没有找到!”京兆尹说道。

此话一出,丁彦和孙猛都抬头看了一眼京兆尹,目光复杂,随即便又低头不语。

“既然杀了田尚书一家,为何不见他的儿子呢?”皇帝眉头紧锁,自言自语道,“朕令你五天之内,侦破此案,如若不能,你也就不用来见朕了。”皇帝正声说道。

“臣遵旨,臣即刻去办……”京兆尹行跪拜礼后,退了出去。

皇帝抬眼扫过群臣,话锋一转,说道:“朕近日听到一些关于丁太师的流言蜚语,其中牵扯当年皇兄之死。朕在此只说一遍,你们都记在心里,刻在脑子里,当年皇兄是因先帝驾崩,忧伤过度,引发旧疾而亡,并非如你们听到的市井留言一般。如若再让朕知道谁私下里说些大逆不道的话,定斩不饶!”皇帝的声音虽不大,但是殿里群臣都感觉到了森森杀意。

“臣遵旨……”

3

孙猛下了早朝,直奔京兆尹衙门而去,虽说之前已经拜祭过大哥,但再见到大哥一家的尸首之后,不免伤心恸哭。

他吩咐京兆尹要尽快捉拿凶手归案,然后回到家中,安排府兵,家丁一应人等出去寻田公子。想到兄长遭此变故,侄子生死未卜,而这一切很可能是二哥所为,心中郁闷,便借酒浇愁。

他虽没有两位兄长的机敏,名利二字看得也轻,却十分看重三人的结拜之情,当初随两位兄长投靠梁王,继而政变,也全因一个义字。

不知不觉之际,屋外已经黑了下来。这几日一直阴天,月亮被厚厚的乌云遮挡着,大地也随之一片黑漆漆。

孙猛醉眼朦胧地半倚在床上休息,突然,一个黑影一闪而过。多年的禁军经验,让他打了一个激灵,喊了一句:“谁?”然后翻身下床追了出去。

那黑影转瞬即逝,尽管如此,也被孙猛的余光扫到,仅凭着眼角一瘪,他心里大概猜了个七八分。“是他?”

孙猛自言自语道,站在屋外,沉思片刻,后又摇了摇头,转身进屋睡了。

转过天来,孙猛睡得迷迷糊糊之际,被管家吵醒了。

“老爷,老爷,醒醒。”管家在门外急冲冲地喊道。

“什么事呀?这大清早的,打扰爷睡觉。”孙猛没好气地问。

“老爷出来一看便知。”管家在门外回道。

“真麻烦……”孙猛打个哈欠,伸了伸懒腰,睡眼朦胧地起床,跟着管家来到正厅。

正厅之上,四五个家丁,站在一旁,小声地嘀咕着什么,见孙猛出来,这才闭口,躬身问安。

“何事呀?”孙猛一边问着,眼睛扫过大厅。只见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乞丐躺在地上。

再仔细看,乞丐的双手双脚都被人斩了去,眼睛的位置两个扎眼的血窟窿,一看就是被挖去了双眼,此刻躺在地上,奄奄一息。饶是孙猛这样的猛将,看到此景,也不免心有余悸。

“这是何意?你们抬这个叫花子进来干吗?”孙猛不解地问。

管家凑上前来,低声说道:“老爷,你再仔细看看?”

孙猛向前走了几步,盯着乞丐看了一会儿。突然,他睁大双眼,像是看到了什么怪物一般,张着嘴,吃惊地问:“你可是……田贤侄……”

听到孙猛问话,原本瘫躺在地上的乞丐竟要挣扎着坐起来,一旁的下人赶紧上前将他扶住。

乞丐张嘴“啊……啊”喊道,孙猛一看,他的舌头也被人割了去。乞丐喊了两句,说不了话,继而“呜呜”痛哭,两行血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孙猛上前一把接过乞丐,吃惊地问道:“你真的是田贤侄?”

乞丐点了点头!

孙猛只觉得脑中一阵晕眩,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昔日那个倜傥的贤侄,成了现在这般模样。他强忍着心头的悲痛,问道:“贤侄,你告诉叔父,你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

田公子举起胳膊,“啊,啊”喊了几声,孙猛也不知道他说的什么,皱着眉头,万分着急。

他看着田公子的惨状,忍不住流下泪来,强压心头燥火,柔声说道:“贤侄,莫急,叔父问你,你全家老小是被何人所害?”

田公子听罢,满脸慌张,紧接着情绪异样激动,像是回想到什么恐怖的事情一般,双手在空手乱舞。

孙猛紧紧抱着田公子,安抚道:“别怕,别怕,在叔父这,谁也伤不了你。”

田公子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他缓缓抬起被破布包裹着胳膊,在空中画出一个“丁”字!

“丁彦?”孙猛只觉得胸口被大锤重击了一下,吃惊地问。

田公子双眼淌着血泪,点了点头。

“丁老二……”怒火瞬间包围了孙猛,他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道,抓着田公子的手也握为拳状,伴随着“啪啪”的声音,露出明显的指白。

丁彦素来阴险,他是知道的。他以为只是对外人如此,却不曾想对自己的结拜大哥的儿子也能这般狠毒。回想起三人结拜时的场景,孙猛觉得心如刀绞。

很快,他擦了擦眼角的泪,冲着田公子说道:“贤侄,你就在叔父家里好好养伤,剩下的事就交给叔父吧。”说罢,抬头对着下人喊道,“好好照顾我侄儿!”

将怀中的田公子交给管家,孙猛站起身,朝外走去。刚走两步,就听得身后管家喊道:“老爷,田公子不行了!”

孙猛大惊,赶紧回身。田公子身受重伤,加上刚才情绪激动,用尽身上最后一点力气,终于支撑不住,死在了管家怀里。

“啊……”孙猛朝天喊出绝望而悲痛的一声,看着惨死的田公子,怒火彻底湮灭了他。孙猛半跪在田公子面前,一个字一个字说道:“丁彦老匹夫……”

“来人,备马!”

4

丁彦自从田守义遇害之后,自知自己有最大的嫌弃,故而行事低调,闭门不出。他本人虽没有田守义的谋略,但却善使探秘和刺杀的伎俩,朝中重臣家几乎都有自己的细作。

当年太子遇刺,正是他的细作透露太子行踪,从而一击得手。为避嫌,他不便大张旗鼓地参与此案,只能暗中监视京畿衙门的调查过程。

在田守义全家遇害的第二天,潜伏在京畿衙门的内应就传回来一张纸,上面只有“英、艿、莙、芮”四个字,皆是狂草,细作汇报,这是在田守义的书房发现。

看着眼前的四个字,直觉告诉丁彦这并不是大哥随意书写,但究竟是何意,他却无从得知。当日孙猛来到家中,他本想把此纸拿出来。后一想,孙猛冲锋陷阵,自然不在话下,但是要他参破这纸中的奥秘,却是万万指望不上,此时他也不知道田守义话中所指,怕走漏风声,到时得不偿失,所以并没有对孙猛提起此事。

这日,丁彦下了早朝之后,将自己关在书房内,琢磨半天,依然参不破其中的含义。一阵微风,将他手中的白纸吹动,丁彦将纸放在桌上,侧了侧身子问道:“今日怎么不见大将军上朝?”

“昨夜他喝醉了!”不知道从何处传来一阵空洞的声音,回答道。

丁彦手中刺客很多,但是未央却是他最得意的一个。他身如鬼魅,武功高强,能于无声无息中取敌人首级,所以丁彦对他的保护最多。

除了丁彦三兄弟,没有人见过他,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他的存在,当年刺杀太子的正是此人。

平时里,未央汇报完情报,就会悄无声息地离开,但是今日,却迟迟不动。丁彦心中疑虑,问道:“还有何事?”

“我昨天被大将军发现了。”

“怎么回事?以你的身手,怎么会被他发现?”丁彦不悦地问。

“我看他喝醉了酒,所以大意了。”

丁彦听罢,一脸懊恼。从这几日孙猛对他的态度来看,他还是怀疑田守义是被自己暗杀,现在又发现自己派人监视他,恐怕更会增加孙猛对自己的怀疑。

丁彦手指按在太阳穴上,一脸愁容,想了半天,也知道该如何是好。事已至此,只好叹了一口气说道:“下去吧,绝不能有下一次!”

看着未央离去,丁彦猛然间想起了什么,他急忙拿起那张白纸,看了片刻,有些激动地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但又忽地面如死灰,一下瘫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道,“如果是这样,那……”说罢,丁彦靠在座椅上,绝望地闭上双眼。

5

太师府前的大街上,百姓纷纷躲到一旁,满脸畏惧地看着中间那个抱着一个乞丐的男子。天阴得更厉害了,疾风卷着地上的落叶,在空中飞舞,伴随着几声闷雷,孙猛如一个煞神一般,缓缓向太师府走去。

眼泪已经风干,死死盯着太师府的双眼,喷发着怒火。孙猛站在太师府前的台阶下,却迟迟不敢迈出那一步。

曾经他封锁禁宫,以一人之力,镇守宫门时,没有畏惧;双方交战,他带领千军万马,冲锋陷阵,坑杀敌军时,也没有畏缩;但现在,那个小小的太师府,他却不敢抬脚,因为一旦迈出这一步,所有的兄弟情义和曾经那些峥嵘岁月顿时化为乌有,他将面对的是冷冰冰的现实。

但想起冤死的大哥和惨死在怀中的侄子,他却不得不去面对,不再犹豫,一抬脚,迈了进去!

早有管家通报丁彦,说孙猛抱着一个乞丐,杀气腾腾地而来。丁彦大惊,匆忙迎了出来。

四目相对,却无话可说,孙猛双目喷出的烈火,炙烤着丁彦,让他不敢对视,转而把目光转向孙猛怀里。

突然,丁彦“啊”的一声,叫了出来,他的声音里带着些许颤抖:“老三,你抱着的可是……”

“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孙猛冷冷地回道。

丁彦不顾孙猛的冷言冷语,走上前来,想再仔细看看那乞丐,以便确认一下自己心中的想法。

“滚开!”孙猛怒吼一声,直接将丁彦推倒在地,一旁的下人赶紧上前将老爷扶起。

“孙猛,你这是为何?”丁彦吃惊地问。

“为何?你难道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你抱着的可真是田贤侄?”丁彦虽然已经知道,但还是不愿意承认,毕竟田公子死状太惨。

“哼!老匹夫,事已至此,你又何必惺惺作态?”孙猛只觉得怒火中烧,咬牙切齿地说。

“我?你的意思是我害的贤侄?”

“不是你还有谁?”

“我怎么会如此心狠?”

“贤侄临死之前,亲口指认,你还狡辩什么?”

丁彦当场愣住,此刻他一脸茫然,不解田公子为何会说是他下的毒手。

忽然,他似想到什么一般,慌忙对孙猛说道:“老三,你先莫急,咱们都中计了,你等着,我给你看样东西,看完之后,一切都会水落石出……”说罢,转身向书房走去。

“站住!”孙猛先前一步,挡住了丁彦的去路,孙猛直勾勾地等着丁彦。

“老三……”

“好,既然你还叫我一声老三,看来还把我当兄弟。如果你真是我的二哥,那你就自刎吧,到阴曹地府给大哥下跪认错!”

丁彦睁大双眼,吃惊地看着孙猛,近似绝望地说道:“老三,你相信我,我们真的被骗了,只要我拿出那个东西,便会真相大白。”

“哦?你给我看什么?还是去叫你的刺客未央来杀我?”孙猛讽刺道。

“这……”丁彦语塞了,“你听我说,未央的事我以后和你解释……”

“无耻!”孙猛大喝一声,不等丁彦说完,一拳打在他的胸口。只听得丁彦一声闷哼,身体便软绵绵地飘了出去。

孙猛将自己的愤怒都聚集在这一拳之上,自然力大无比,丁彦一介文人,怎么能承受得住?此刻躺在地上,口吐鲜血,昏迷不醒。

孙猛把田公子放在地上,慢慢来到丁彦面前。他看着丁彦,缓缓抽出身上的宝剑,说道:“既然你不愿自刎,那我就送你一程。大哥,我为你报仇了!”说着举起手中宝剑就要砍下去,天际一声巨响,倾盆大雨,骤然而至。

“皇上驾到!”千钧一发之际,孙猛身后响起一声高呼,他心中一凛,手中的宝剑却落不下去了。

“住手!”皇帝怒喝道,“孙爱卿,你这是为何?”

孙猛虽然心中悲愤,但仍没忘了君臣之礼,行跪拜礼后,说道:“启禀万岁,臣已查明,田大哥一家是被丁彦老贼所害,而贤侄也被其斩断手脚,挖眼割舌折磨致死。老贼禽兽不如,臣要杀之为我大哥报仇?”

“啊?”皇帝失声喊道,他走上去前去,看过田公子的尸体,大惊失色,转身问道,“你说田尚书一家是被丁彦所害,可有凭证?”

眼角流出的泪水与大雨混为一体,滴落下来,孙猛又拜了拜,说道:“我寻到侄儿时,他尚有一丝生气,是他亲口指认,不会有错。”

皇帝愕然长叹,惋惜道:“朕真不敢相信,当朝太师竟是如此歹毒之人,真是知人知面难知心。”对着拜倒在地的孙猛说道,“虽说丁彦罪大恶极,但国有国法,你也不能私自杀害,应该早日禀告朕才是。”

“臣自知有罪,也不奢求皇上饶恕,只要老贼伏法,臣死而无憾!”说完,孙猛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好,既然如此,那朕就秉公办理。来啊,将大将军孙猛,太师丁彦押入天牢,交由刑部,大理寺,京兆尹一同审理。”

看着被带走的两人,刚才还满脸痛惜的皇帝,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诡笑。

6

磅礴的大雨依然肆意地宣泄着,天地都被笼罩在雾气之中,灰蒙蒙的,看不真切,只有转瞬即逝的闪电,把这黑夜撕出一道道口子。

皇帝站在御书房内,盯着窗外,陷入了沉思。自从自己踏上这夺嫡之路,一直以来,小心翼翼,不敢有半点差池。

后在田守义三人的辅佐之下,终登大宝。而此时,昔日的良臣贤将,现在却让他如鲠在喉,寝食不安。

田守义和丁彦,一个吏部尚书,一个太师,朝臣和政务皆被二人把持,再加上那个手握兵权的孙猛,如果有一天三人心生异志,只怕自己毫无还手之力。

皇帝在与三人周旋的同时,也在等一个机会。终于,边关告急,孙猛阵前抚军,让他意识到机会来了。

他先是利用为皇长子选妃的机会,让两兄弟心生间隙,然后再让死忠自己的御史上了那道要命的奏章。

等两兄弟撕破脸皮之后,他先是命人刺杀了三人中最为聪明老辣的田守义,再把嫌疑推给丁彦,最后让田守义之子指认丁彦,孙猛必然会勃然大怒,不顾一切的为兄长报仇。

此时,他再坐收渔翁之利,一切布局,环环相扣,暗藏杀机。扫除了最大的心腹障碍,皇帝只觉得心胸通畅,此刻他恨不得朝着窗外的大雨呐喊几声。

开门的声音打断了皇帝的沉思,老宦官走了进来,抖了抖身上的雨声,凑到皇帝耳边轻轻说道:“陛下,老奴刚才探得丁彦被孙猛一拳打得昏迷至今,太医院的大人说恐怕活不过今晚了。”

皇帝点了点头问道:“孙猛呢?”

“孙将军到了狱中之后,时而破口大骂,时而嚎啕大哭,到现在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皇帝听罢,沉默了许久,问道:“你说朕是不是太狠了?”

“老奴不懂朝局,只知道伺候陛下,陛下高兴,老奴就觉得是对的。”老宦官笑吟吟地说。

“你倒会说话。”皇帝被老宦官一句话哄得高兴,苦笑着夸了老宦官一句,走到卧榻前,坐了下去,颇有些无奈地说,“不能怪朕下手狠,怪只怪那田守义太聪明了,不仅看破了朕的离间之计,而且连未央是朕安插在丁彦身边的内奸这件事也知道了。”

“哦?陛下怎么知道田大人知晓此事?”老宦官一脸不解地问。

皇帝顺手拿起一张纸,递到老宦官眼前,说道:“就因为它。”

老宦官双手接过后一看,纸上只有四个字:英、艿、莙、芮!

琢磨半天,一头雾水地问道:“老奴愚钝,不知陛下怎么从这个四个毫不相干的字之中得知田大人知道了您的秘密?”

皇帝白了一眼老宦官,戏说道:“你个笨东西,你把这四个字上边的草头去掉再念。”

老宦官把脸向前凑了凑,一字一顿地念道:“央,乃,君,内,央乃君内!”

老宦官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田大人是想告诉丁大人,未央乃陛下安插在丁彦身边的的内奸。”

皇帝点了点头,说道:“不错。田守义当真聪明,连丁彦都不知道他最得力的刺客,竟是朕安插在他身边的内奸。”

皇帝顿了顿,接着说,“丁彦擅使密探,朕将计就计,将未央安插在他的身边,如此,他刺探到的情报,自然也为朕所有。”

说着,皇帝脸上不免有些得意,“这些年,朕一直很小心,但还是被田守义发现了蛛丝马迹。当日他兄弟二人为奏章之事,互相猜忌,按着丁彦的性子,必定会派未央监视田守义。

“田守义虽一时糊涂,但他细想之后,必定会参破其中奥秘。如果让他通知丁彦,不仅朕的计划功亏一篑,到时三人联手反击,只怕朕的皇位都不保。所以,只能让未央杀了田守义一家。”

老宦官听罢,连连点头,说道:“看来陛下也是出于无奈。只是还有一事,老奴不得其解。”

“何事?”

“田守义的公子为何会指认是丁彦所为呢?”

“这个很简单,只需未央先刺瞎他的双眼,再无意间透露是受丁彦指使,那他便会认定是丁彦所为。要不是如此,以未央的功夫怎么会给田守义写下这四个字的时间?”

“原来如此,陛下心细如发,难怪可以在顷刻间攻破三人。”老宦官伸着大拇指奉承道。

皇帝似乎对自己的布局颇为满意,滔滔不绝地说:“孙猛看到侄子被折磨成如此,定当火冒三丈,其实他只要冷静想想,就会发现其中诸多破绽。虽然丁彦能及时得到这四个字,但他却不知其中含义,要不结果如何,朕还真不好估测。”

“陛下对三人秉性了若指掌,继而有的放矢,真让老奴佩服之至!”

“好了,你也不必恭维朕。你去选一副上好的棺材,将田家公子好生安葬,也算朕对田家一门的弥补吧。”皇帝想起白天那个被折磨致死的田公子,心中不免有些不忍。

“遵旨!”老宦官行了跪拜礼之后,退出了御书房。

偌大的御书房,皇帝端坐在卧榻之上,烛光随着偶尔发出的爆裂声轻轻摇曳,与窗外夹杂着雷鸣的雨声相比,御书房显得无比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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