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古风】古玩夜话（10）

倒装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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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步金莲（上）

这是一个剔花倒装壶，整体似一梨状，上部作双蒂式假壶盖，是虚设，不能打开。剔刻缠枝宝相花纹，下刻仰莲纹一周，由于花纹轮廓线外的隙地均被剔去，致使花纹凸起，看上去很是精致。壶身很小巧，远望过去，仿若一身轻如燕的女子背对着我旋转跳跃，舞姿惊人。
　　
的确，壶中本就是一个女子。身着华美的舞衣，装扮妖娆，轻举被缠成新月状的三寸金莲，缓缓地来到了我的身边。她并不是传统女子的模样，而是带着一丝外族的风情。浓密的头发天然卷曲，浓眉大眼长睫，眼窝深深地凹陷，但是却顾盼生姿，让人见之忘俗。我歪在踏上单手托腮，笑了笑：“没猜错的话，你是窅娘。”
　　
女子笑了笑：“姑娘聪慧，小女子便是窅娘。”
　　
“我以为，想要见你，得将那六尺高的金莲花搬过来才可以。”这是真心话，在我心里，窅娘应当存在于那金莲台上，那才是她一生最重要的地方。
　　
窅娘轻笑，却未及眼底：“是啊，世人皆知我是舞娘，那独一无二的金莲台自然应当是我的归宿。但是却没有人知晓，我并不愿意一直在金莲之上舞蹁跹。对我来说，那远不及为心爱之人斟上一杯美酒，看他微醺时的俊朗。”
　　
窅娘的母亲是回鹘后裔，所以她身上有胡人血统。虽然她也是在江南长大，后来成为了一名采莲女，但是她生的却不是衣服江南女子的温婉面孔。她喜欢那奔放的舞蹈，热情的舞姿。每每站在荷塘边，看着塘中荷花的娇艳，她便会情不自禁地在池边翩翩起舞。舞蹈中的窅娘真的比塘中的荷花更加娇艳。不，那时候她还不叫窅娘，窅娘，是他赐给自己的名字。
　　
十六岁，她被选入宫廷，成了一名普通的舞女。她并不在乎当时人们对舞女的贬低，因为她真心实意地喜欢跳舞，在跳舞中，她感到的是幸福与快乐。如果，他没有注意到她的话，她想自己一定能继续幸福地跳下去。但是，没有如果。
　　
一次宴会之上，她的一支采莲舞，让帝王注意到了她。
　　
李煜对于政治不通，但这并不影响他的艺术造诣。无论是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亦或是舞蹈歌曲，他都是非常精通的。他宫廷里的舞女的舞蹈功底都是非常棒的，而且经过他精心的指导。但是没想到，一个看上去甚为年轻的舞女竟然将采莲舞跳出了一种别样的风采。仿佛她已经成为了众多莲花中最娇艳的一朵，突然，这个文艺的帝王想到了一个词，步步生莲。
　　
宴会过后，李煜甚为感兴趣地将这个小舞女留了下来。看着规规矩矩伏在自己脚下的女孩，微醺的他笑得很开心：“别怕，朕只是甚为欣赏你的舞蹈。你是怎么编出这支舞蹈的呢？”
　　
听他说得很温和，窅娘总算安心一些了，大着胆子抬起了头：“奴婢本就是采莲女，是采莲的时候自己想到的。”
　　
“你长得可不像江南的采莲女……”李煜轻笑。
　　
“奴婢蒲柳之姿，自然没有过人容颜。”
　　
“朕可没说你难看，你只是美得很独特。你叫什么？”
　　
“奴婢就唤作采莲。”
　　
“朕给你换个名字吧，你的眼睛甚美，就叫窅娘吧。”
　　
那天夜里，窅娘侍寝，但是并未成为宫妃，她说自己愿意给皇上跳一辈子舞。
　　
但虽然仍然是一名舞女，窅娘仍然十分受宠。不过，她能感觉到，皇上并非是迷恋她这个人，而是迷恋于她的舞技。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他看她跳，或者他亲自给她改编舞姿。她虽然知道这个事实，但还是不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个男人。其实，很难有女人不为这个风流才子式的皇帝着迷。
　　
她明白，在皇上的心中，她只是一个供他欣赏舞姿的人，而不是心灵的伴侣。但是，她却甘之若饴。
　　
一天晚上，她正手执上面带有莲纹的倒装壶为李煜斟酒，李煜低头盯着她的脚说：“窅娘啊窅娘，你真是步步生莲啊，若是你的脚如同三寸金莲一般，那么跳起舞来肯定更加美。”
　　
他只是随口一说，但是窅娘却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听到了心里。那段时间，李煜发现窅娘走路极不自然，但由于政务繁忙，也没有太在意。直到后来有一天，窅娘将自己裹好的脚展示给了李煜。李煜惊讶地看着那一双已经弯曲成一弯新月一般的三寸金莲式的脚，心头一震。这个女子，竟然如此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当然，事实并不是一个浪漫的故事，李煜也不会因为这么一件事就对窅娘情根深种。但，他有着自己的回报方式。
　　
他命人打造了一个高达六尺的金莲台，上面坠满了各色宝石，并刻上各式各样的莲纹，奢华至极。他将金莲台送给了窅娘，并且告诉她，只有她才配在上面起舞。看着窅娘感恩戴德、喜极而泣的样子，他觉得很满足。
　　
但其实，窅娘心中却满是凄苦。金莲台再华丽，也只是一个舞台罢了，在皇上的心里，她毕竟只是一个舞女。虽然她心中对此已经看透，但仍然难以抑制自己的悲苦。只是，这种难过，绝对不可以外露，她对于自己的身份和本分，还是清楚的。
　　
所以，她带着灿烂的笑容，穿上最美的衣服，脱下鞋，只着素袜，露出自己新月般的双足，在金莲台上面翩跹起舞，真的如同凌波仙子一般，美得惊人。
　　
而李煜则带着满足的笑容，惊艳的眼神，也带着自己心爱的皇后，看着莲台上的窅娘。
　　
从那天起，窅娘更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的位置，她将感情埋在心底，一心扑在了舞蹈上面。不停地创造出各种各样美丽的舞蹈，然后在莲台上跳给李煜看。
　　
她以为，自己会这样跳一辈子。
　　
但是，却没有想到，国家没有了。
　　
那天，又是一场欢宴，当她又一次为李煜展现舞姿的时候，却发现这个总是带着温和笑容的帝王眼底有泪花闪动，他说：“窅娘，这是我最后一次看你的舞姿了。”
　　
“皇上为何这样说？您要把窅娘赶走？”窅娘听他这样说，大惊失色，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李煜轻笑：“窅娘啊，你不用走，走的，是我啊，宋皇帝让我去汴京，我不得不往啊。从今后，我不再是皇帝，也没有能力护你周全，以后，你好自为之吧。”
　　
窅娘心痛不已，她只是想好好为他跳舞而已，连这么简单的愿望都无法达到了吗？不，无论他是谁，她都会为他跳一辈子舞。所以，她坚持要与李煜同行，李煜屡次劝说，都被她拒绝。最后，她仍然以奴婢的身份，跟随在了李煜的身边。
　　
“无论如何，除非死，否则窅娘一定要伴皇上身边。”她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让李煜惊异于她的坚持，不忍拒绝。
　　
汴京封侯表面上是恩赐，实际上“违命候”三个字让李煜受尽了屈辱，他在那被软禁的小院落中酩酊大醉，痛哭失声。窅娘难过不已，但是，她只能远远地看着他醉倒在小周后的怀中，被她柔声安慰。自始至终，她仅仅是一个看客而已。但是与其他看客不同的是，她也会因为那个男人的开心而开心，因为他的悲痛而更加悲痛。不过，却无法表露出来。
　　
之后的日子，窅娘依旧在不断地跳舞，没有乐师，李煜便击箸为乐。若是他没有兴致，窅娘便自己轻声哼唱着伴奏，亦或是在静默中悄悄起舞。无论怎样，她仍然是那个步步生莲的绝代舞娘，即便是金莲没有带过来。
　　
是的，金莲留在了旧宫之中，陪在窅娘身边的，是那个小巧的倒装壶。
　　
李煜一共给窅娘特制了两间物品。一件是那极尽奢华的六尺金莲台，而另一个，就是这个倒装壶了。因为这个倒装壶同样是莲花纹络的，并且，从后面看过去，好像是一个女子在做旋转状翩翩起舞。她知道，他想到她，可能只会联想到莲花，再有就是跳舞了。
　　
可即使如此，这个倒装壶依旧是她最喜欢的东西。金莲台太大，拿不走，但是这个小巧的酒壶，她一直随身携带着。当李煜要她陪伴的时候，跳舞之余，她便会执这个酒壶与他斟酒，然后静静地听着他诉说自己亡国之恨，诉说自己对于小周后的歉意，诉说自己的郁郁不得志……而说到她，他会说：“窅娘啊，你天生就是为跳舞而生的，你是我这辈子，看到的最好的舞者，每当看到你的舞姿，再多的难过都会随风而逝。”
　　
而这时，她就会带着如花的笑靥起身再次献舞。没关系的，欣赏也是一种情感。起码在他的心里，窅娘这个人是独一无二的，也是无人可以取代的。
　　
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