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犁其人其文一窥（建议收藏，涨姿势了）

文/颜华

转自河南文艺出版社（微信号：hnwycbs）

孙犁

古人读书行文前要漱口洗手净案焚香，源自对文字的敬畏，先人文章惜墨如金、简练精要，终成不刊之论。我喜爱孙犁之文，是感叹于老人那清癯瘦劲的文字，身居闹市，心无旁骛，自得其乐，实为俗世高妙真人。写作高雅，心灵高洁。孙犁天地一书生，读书写作追求大美，疏朗文字，爱美情怀，渗入骨髓。作为心灵喷吐的写作,就要口吐莲花,为污浊的尘世构建一个冰清玉洁的对立面世界,人活着才有所寄托。

孙犁文章，小说散文，追求至真至纯至美，荷花淀派，战争的硝烟化成袅袅婷婷的写作背景，民间的欸乃声也转化成拨云见日的内在人性之美。外在环境越是险恶叵测，孙犁先生越是不懈地捍卫美好人性。就如白洋淀那茂盛美丽的田田荷叶和绽放的荷花，他呈现了战争最为隐性最为宝贵最为柔韧的人性一面。时光变迁，人世沉浮，孙犁先生蜗居“耕堂”“芸宅”，躲避喧嚣，率真性情，烹煮文字，点石成金，功夫内敛。写作对于孙犁，是春蚕吐丝、含英咀华。

我读书与孙犁先生结缘，缘自那篇中学语文课本上《荷花淀》，此篇小说是我中学最爱的篇章，记得那是一个下午，我们一帮同学在县一高的报告厅里看了一位特级语文教师讲解《荷花淀》录像，老师声情并茂地朗读“白洋淀有多少苇子，不知道，只记得每年芦花飘飞苇叶黄的时候，人们争着买席，‘好席，白洋淀席’！”韵味悠长；还有水生与妻子情意绵绵对话、一群女性探夫含蓄而又意味深长对话精彩分析，才顿悟平淡的对话与景物描写还蕴含着这么深刻的道道儿，从此，“那白天破好的苇眉子湿润润的”一直在心头荡漾，作家孙犁先生的名字也烙刻在了心中。

大学毕业，我买了《曲终集》。本书收录先生很多读书忆人的文字，我经常在心情浮躁的时候翻阅这本书，很有镇静祛燥的疗效。再后来，我又购置了《中华散文珍藏本·孙犁卷》、《孙犁书话》、《寂寞中的愉悦：嗜书一生的孙犁》，也是时常翻阅，受益匪浅。每读先生文字，总感觉这些干净清爽的文字经过先生打磨抛光淘洗，荡尽了生命中的沉渣污垢，如赤子般裸露在我们的面前。

孙犁是另类的唯一，是我们很难逾越的标杆。孙犁摆脱了世俗功名利禄的沉重紧身衣，在自己构建的精神王国里自得其乐、独享其乐。坐得住冷板凳，耐得住清贫和寂寞。真正的大家，都有或轻或重的精神洁癖。古今中外，能够创作出不朽经典的作家，都是对精神纯净异常苛刻的人，外在世俗越是荒诞丑陋，精神的去污能力就越是强烈。屈原、司马迁、竹林七贤、曹雪芹、沈从文、汪曾祺、等作家，他们的作品从精神洁癖的心理学意义层面看，都是清洁的精神对世俗人心的彻底清扫，对于世俗的内在抗拒。

何谓作家？作家就是人类精神的清洁工，他以自己的作品澡雪灵魂，匡正人心。孙犁作为作家就在于他在描写历史真实的现实主义夹缝中，固执地坚守精神的纯净度。就如他在给作家贾平凹散文集的序言中所言：“浅薄轻佻，见利而动，见势而趋的人，是谈不上什么情操的。他们写的散文，无论怎样修饰，如何装点，也终归是没有价值的。”作品思想的深度、精神的高度非常重要，但是这些都必须建立在作家精神纯净度的基础上。孙犁文心洁净坦荡，文字不雕饰，清淡而有内在的功力，像山野之花，不妖娆但却在罡风中自然明丽，不妩媚却有一种孤傲的洒脱。在《亡人逸事》这篇追忆亡妻之文，先生也是淡墨至极，万千情感都化作了平平常常的平淡文字：

她在娘家，因为是小闺女，娇惯一些，从小只会做些针线活；没有下场下地劳动过。到了我们家，我母亲好下地劳动，尤其好打早起，麦秋两季，听见鸡叫，就叫起她来做饭。又没有个钟表，有时饭做熟了，天还不亮。她颇以为苦。回到娘家，曾向她父亲哭诉。她父亲问：“婆婆叫你早起，她也起来了吗？”“她比我起得还早。还说心痛我，让我多睡会哩！”“那你还哭什么呢？”我母亲知道她没力气，常对她说：“人的力气是使出来的，要伸懒筋。”

简短的对白，淡而有味，文字质朴真诚，还原生活的真实，不拔高升华，不渲染雕饰，文字简洁爽朗有力。”

孙犁先生嗜书成癖，他一生购书藏书修书不止。读孙犁写下的大量书话，我们就会深深地洞悉孙犁精神洁癖的根源。晚年的孙犁，圈子很小，离群索居，以书为伴，而不枯寂，书话文字更加精粹淡雅。“书衣文录”是作家首创别样的书话，晚年修书之余信手写下的短小精悍之章，人间纷争，过眼烟云，往事成酒，浓厚甘醇。在修整《炳烛里谈》一书，有写道：“此近于村学究之著作，然所记亦有可取。余从外地购书，有时只看目录，不看内容，胡乱购之。另有一种浅薄者已处理。此本刻印精良，并念人一生从事文字，晚年颇愿有一本书流传，此种心情，可理解也。人生何处不相逢，对作品亦然，故装而存之。”书话精要，世道人心，斐然成章；先生襟怀情愫，荡漾其中，令人回味无穷。在修整《欧阳永叔集》一书，作者写道：“欧阳公可谓善为文者矣。观其晚年，尚在修改文稿，为身后百世读者着想，深为感动。为文者，当如是乎！然如此严正认真者甚少，故世上流传之佳作亦甚少。今日印刷进步，每日文字满街，当日无读者，况百世乎。”

孙犁书话，字字珠玑，鞭辟入里，没有吹捧之喇叭声，没有故作高深之诈唬语，在自责自问自叹的生命感喟中说出人间的常情常理。如今，先生已去，文字犹存，锦绣华章，泱泱水长。孙犁其人，值得我们一说再说；孙犁其文，值得我们一品再品。

作者简介：颜华，原名李彦华，女，1975年人。曾担任《杂文迭刊》擂台赛评委及多家报刊特邀撰稿人，现从事红学研究与古诗词创作。作品有《红楼梦问》和《道德经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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