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门的劝慰”———读杨绛译柏拉图《斐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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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译《斐多篇》

        杨绛先生,105岁高寿,仙逝了。记得曾经从图书馆借阅过柏拉图《斐多》篇的杨绛译本。这个译本比较特别。杨绛先生是钱锺书先生的夫人。钱先生去世后,杨绛先生以翻译这一名篇,来排解忧痛。这实在是做学问人的一种独特方法。其实,说实在话,学问中人,欲抹平人世间的忧伤,大概也只有从学问中求得。篇中苏格拉底的智者之论,就像“登门的劝慰”,在此情此景中,总有一种不同寻常的亲切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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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锺书先生、杨绛先生及女儿

      《斐多》篇,是柏拉图借苏格拉底临刑前的对话,讨论“生死大事”这一议题。我们凡俗人,平时总觉得谈生活还容易一点,谈死亡就有点虚玄。至于要劝慰别人从容对待死亡,或从死亡的忧惧中“竦身摆脱”,这个话总觉得不容易说得恰到好处。常言“圣人无情”,这是凡人学不来的。凡人一学,要么成为“真无情”,成为冷酷了,要么难以自圆其说,硬说一气,最后竟不知不觉说到死亡的种种“好处”来。这与人情物理实在差得太远,别人接受不了,自己恐怕也会“吓一跳,马上闭嘴”。所以,平时在这样的情景中劝慰人,女性还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陪着一起抹眼泪;男子那就简直没有办法,大致不过是拍一拍那人的肩臂,也就默默地走开去了。

      《斐多》篇中,智者苏格拉底临刑,致命的处死的毒药已在近旁,可谓“直面死亡”。他却谈笑风生,与他身边一脸愁容的学生、朋友,恰成鲜明的对照。看来,苏氏也是“圣人无情”的一路,不是常人的冷酷或者漠然。苏氏的理由是,人生下来,其实就是在“学习死亡”。因为照哲理而论,变动不居者是虚妄,易流逝,不可靠,于万品中属“品格”低的一路。我们的人生,就是要在这些变动不居者中,学习访求“不变者”。死亡,就是不变者。那岂非人的一生就是在学习如何死亡吗? 如果直面死亡之时,反而忧伤恐惧,岂非“叶公好龙”之流? 这些话,虽名义是苏氏“语录”,但柏氏理念论的味道甚浓。我们凡俗人总离不开情意两字,总还觉得这几句话,不大容易把我们彻底说服。其实,佛教的起源,也是从思考“生死大事”而来,空无不执之说,与《斐多》篇中此论,也十分相像。再联想开去,中国道家所谓“常道非道,常名非名”之类的话,也是不约而同。大概要摆脱变动不居生活中的“忧难愁烦”,总离不开树立一个“不变者”来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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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拉图

      《斐多》篇中还有一句话,到了现在还能够记住。这话是,人的知识其实是一种回忆。篇中苏氏的看法是,人的灵魂不灭,上天入地,居处不去。所以对它而言,“太阳底下无新事”,所有的所见所闻所思,都像“种子”一样潜存。到了时候,就会“萌芽”,看似“新知”,不过是“旧闻的回忆”。这些话,也有柏氏理念论的味道,暂且不去管它。但有时候,我们在求知中,也会有一种灵光一现、似曾相识的感觉,所谓的“心有戚戚焉”,可能就是这样。这与苏氏“回忆”的说法,倒有一点像。

      这实在很有意思。知识其实是一种“活体”,留存下来的就像是煤和石油。它们的本身实在是远古活生生的动植物。到了现在,用火一点燃,它们又熊熊地燃烧起来,回复它们活体的本来。这个,大概也是一种“回忆”吧。

(发表于文汇报“笔会”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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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汇笔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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