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黄泉路与往事
眼前的世界逐渐灰暗,身上的神经早已对如潮水般涌来的疼痛麻木。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融化,半阖的眼眸中,只有两道黑白身影渐渐清晰。
“呵呵呵…”嘲笑声似来自遥远的天边,飘渺难觅,却固执地将人环绕。“笑?为什么要笑!有什么好笑?!”心底在大声呐喊,想要质问,却发现自己如无根之萍,一种由内而外的空虚…“该走了。”
哗啦…
铁链的声音响起,似乎穿透了什么,然后眼前景象流转……
“陈渊,卒于十七岁,凌迟而死。”
烟雾缭绕的庙内,陈渊俯首而跪,高台上白发驻杖的老者手捧书册,宣读道。
“福德正神,快点,我们还赶着带人回阴曹地府呢。”
黑衣身影靠在一旁的柱子上,轻轻甩着自己手中的铁链道。
“福德正神?那不就是土地公?!那他们是黑白无常?我死了?真有阴曹地府?”
将目光投向前方,陈渊心中大骇,心中涌上强烈的不甘:“不,我还没杀了那几个畜生,我还有仇未报啊!”
“嗯?好强的怨气?”黑无常身后的白影挑眉寒声道,吊在口边的猩红长舌忽的变长一刺——
“啊!”陈渊痛嚎,虚幻的身躯变得更加透明。
“区区凡人,也翻不起多大的浪。”
黑无常不在意地歪歪头。
“哼,你难道忘了两万年前……”
“慎言!”
土地公眸子猛地射出精光。白无常撇撇嘴,收回了刺在陈渊身上的长舌。
而陈渊身后的烟雾中,听闻“福德正神”“阴曹地府”这些词的众阴魂发出一阵骚动:
“什么,我已经死了?!不,我不想死!”
“我…我怎么死了?都怪丽语那个贱人,一定是她下的毒!”
“呵,这就是我的因果报应吗?杀人者人恒杀之,呵!”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了我,二哥,就怕我和你争夺家产吗?”
……
听着这些声音,白无常仿佛看到了世间百态,正像无数张在地狱中受刑嘶吼的脸,咆哮着自己的不甘与痛苦般丑陋与歇斯底里。
“鬼、人、鬼……”摇摇头,白无常冷笑:“一如既往的不堪啊……”
“聒噪!”
黑无常则是烦闷得大吼,“爬虫就是爬虫,死了还这么烦!”
说罢,一抖手中的铁链。
陈渊这才注意到黑无常手中一直垂到地上、延伸进自己身后烟雾中的铁链。
“啊!”
凄厉的惨叫响起。
“别忘了你们还在我的勾魂链上!”
黑无常凶气盎然,让他的黑脸更显狰狞。
“安静了?”
一直观望的土地公无奈道。
“继续吧,评定一下他。”
白无常点点头,中性的声音辨不出男女。
土地公闭上眼,嘴唇开合,念念有词。不一会儿,空中浮现一缕白气,接着,又从地面上升起一缕黑烟。两两交合于土地公手上的书册,将其上陈渊的名字染成黑色。
“不合格,阳寿也未尽,上黄泉路。”
土地公睁眼,同时,神案右侧雾气凝成一个黑色的漩涡,正是黑白无常站的那边。
漩涡传来一股吸力,陈渊无法抵抗,一头栽进去。
“砰”
黑无常再次抖动勾魂链,另一个阴魂甩出,跪伏于地。
土地公的声音再次响起。
仍然靠在柱子旁把玩勾魂链的黑无常瞥了一眼身旁似在沉思的白无常:“怎么了,想什么?”
“人与鬼的差别。”
“哼,有什么差别,那些人疯起来比鬼还可怕。鬼,可不是因人才有的吗?”黑无常耸耸肩,
“那群修行者才烦,死了仗着灵魂强点以为就能违抗我们?当我勾魂链摆设?”
“自从我们接替上一任黑白无常也有几百年了,”白无常眼光穿透烟雾,落在了被勾魂链穿起、跪在土地庙台阶的众阴魂身上,
“然而,人世间还是这样乌烟瘴气。”
“没办法,天庭早就不存在了,被那些所谓的神打破,天知道他们想要干什么。可是,就算失去了天庭,天上的星辰仍在按照自己的规律亘古不变地运行着。”
黑无常抬头望,只见土地庙顶烟雾缭绕中的壁画虚幻神秘。
“你觉得地府也会是这样的结局?”
没等白无常回话,黑无常自顾自道:
“不,尽管那些鬼修也能进行招魂,但这些修者违背不了这片天地!”
“我们地府的作用无可代替!”
“我,只是觉得…每年的冤魂…太多了。人世…跟我死的那时,好像没太多变化…”
“呵,还牵挂着人世?还是放不下什么?”黑无常眯起狭长的眼,“你们读书人!”
“你说这么多,那些阴魂也听得见。”白无常回避这个问题,道。
“明知故问。他们过得了孟婆这关?”
黄泉路
“哗啦”细微的水声顺着淙淙的流水连绵不断的响起,湿润的水汽,冰凉的感觉,让陈渊一下子清醒过来。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黄沙戈壁,漫天的黄沙飞舞,不见日月,只有昏暗的光线在空间每一处折叠、反射。
自己的右边,一条黑黄色的河缓缓流淌,逼人的寒气散发。这个世界,除了冰寒的水声与古怪呜咽的风声以及从远方飘来似窃笑又似悲嚎的怪声,似乎再无其它。
所以自己死了?这是黄泉路?
陈渊心中念头一闪而逝,悲哀与不甘的苦涩泛滥于心头。
回想自己短暂的一生,陈渊握紧了拳头:
自己十岁那年,父亲被征兵,死在了前线,只抛下了将满十一岁的自己和十三岁的姐姐、母亲相依为命。之后五年,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子汉,自己拼命劳作,也要保护着姐姐和妈妈:邻村那些无赖和流氓是如此下贱。
然而在姐姐十八岁那年,邻县的恶霸林公子见到了正值豆蔻年华的她,立即表演了一出大街上强抢民女的戏。正陪姐姐逛街的陈渊自然愤怒无比,奈何敌不过那些护卫与起哄的无赖,自然是被一顿痛打,昏了过去。
再睁眼,已是雨声淅沥。充斥着愤怒与悲痛的陈渊在雨中奔向镇上的官府,结果却发现官官相卫,在那个雨天里失魂落魄地倒在地上,少年的天真与信任被现实的骨感击得粉碎,随着雨散落在泥泞中。
“什么强抢民女,本大人管辖的县上从未出过这种事!”
“你听见那几个庶民说了吗?‘没有’‘没有’!”
“就算林公子强…娶了你姐作妾,那也是她的福气!”
“总之,没事别烦本大人,否则以欺诈罪罚之!”
被轰出公堂、倒在雨中的少年抬眼,发现在佣人打伞下身穿华服的管家走过来笑眯眯地弯下腰,取出一张银票:
“陈渊对吧,你姐姐会在林府受到善待的,所以请你安分点,最好闭嘴,懂吗?”
银票上用朱砂笔所写的“伍千两”鲜红的三个字刺痛了陈渊的眼睛,那是来自世俗的嘲弄。
陈渊笑了,哈哈大笑。缓慢地站起,接过银票撕得粉碎,然后头也不回的跑开。
没注意到身后管家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秋季的雨冰寒无比。
三天后
陈渊呆呆地立在一片废墟前,这是那个自己家所在的小村吗?
满是尘埃的废墟中,女人雪白赤裸的肉体如此醒目,老弱的残肢断肠及鲜血将焦黑的土地掩盖。
自从那天官府回来后,陈渊便听从母亲的意见,写告状带上干粮悄悄地去了其它县的官府,带着最后一丝天真与希望。
只是现实残酷到不给少年反映的时间。
“不,这太可疑了…母亲死了…姐姐…姐姐你怎么样了…不!”踏过废墟,陈渊狂奔,心底流泪,“我最后一个亲人了!”
林府
“开门!开门!我要见人!”
少年咆哮道。
“闭嘴!吵到公子怎么办?不知道这是林府吗?!不知道我家三公子是天宵派修真者吗?!”大门打开一丝缝隙,门卫大吼。
“前几天是不是有个少女……”
“你说那个上吊自尽的?那你得去乱葬岗找她了。”
“大公子让仆人随便丢那了。”
门卫脸上闪过嘲弄之色,关上了门。
陈渊有如雷击,连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找到乱葬岗,又是怎么在一堆腐尸与苍蝇中找到自己姐姐的。
……
“开门,开门啊!林昊你个狗东西,你狼心狗肺啊!”
“砰砰砰”
恶毒的话语与敲门声让门卫心中一颤:完了,哪来的疯子,要是让少爷听见了,自己这饭碗……
“退下。”
听这声音,门卫脆弱的神经再次一颤:完了…
“管家,我想他们应该早已被赤魔匪给宰了吧?可为什么我还听见了这只狗的声音?你知道我压下那事费了多少钱吗?”
林家大少林昊声音平淡,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生气了。
“这……”
管家冷汗直流。
“把官府的王大人喊过来。”
“是。”
……
“林昊!你强抢民女,又背地里赶尽杀绝,你是个什么东西!说!我们村的人究竟是不是你害的,你该死的还回我姐姐啊!”
门外少年泪如雨下,围观者越来越多。
不一会儿,门终于开了。当那个身影出现在陈渊面前,他悲愤得直接失去理智,猛地冲上去。
“干什么干什么!”
就在这时,官府的捕快正好赶到,一把冲上去拦住少年,再抽刀一打小腿,陈渊吃痛闷哼一声,半跪而下。
见状,林大公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面向那些围观百姓,问:“你们说,他说的是真的吗?”
百姓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深知得罪林公子的后果。
“说啊!”
林大公子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喝道。
“没有没有。”
有些无赖混混更是趁此拍马屁:
“怎么会,林公子是这种人吗!”
“对对,这不可能!”
……
林大公子眼中闪过满意之色,转眼又厉声喝道:
“姓陈的你血口喷人!你大街上大声喧哗,扰乱治安,又出言不逊,冒犯我林家威严,罪加一等!把他抓起来!”
“是!”
任由捕快押着,陈渊面如死灰,任由他们押上所谓的“公堂”,望着高匾上的“明镜高悬”四字,他想笑;想起那些百姓,他更想笑。
“关压一年,来年秋日,凌迟处死!”
判官王大人高声喝道,转眼又低声下气一脸讨好地问身旁的林府管家:“怎么样,林公子会满意吗?”
“林公子说要让他在这一年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管家点点头。
“那是当然!”
……
随后一年里,陈渊遭受了诸多酷刑,亦听到了许多无辜之人莫名入狱的冤案或反抗强权判罪的冤屈。
他从未叫过痛。
尤其是那些人在观望的时候。
只是…恨…
“呼”
黄沙吹过,提醒陈渊:已不是人世间了。
散乱的目光重新变得清明,陈渊正欲迈步,却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
“小友且慢——”
下一章:【玄幻】往生道(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