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道祖师》是一部仅仅因为名字而被我险些错过的好小说。我对一部好小说的评价,除了要有好的情节,要有人与人之间那些复杂而迷人的关系,还必须必须得有那么一些有趣的人物。这是好小说的三原色,《魔道祖师》恰好都占齐了。因此,这是一部错过会长留遗憾的小说。
今天只说一下里面那两三个特别有趣的灵魂。
1 蓝忘机其人:心若冰雪,性如磐石
春波绿里,魏无羡轻笑一声,低低唤道:“蓝湛”,居然也让人闻之心动。也许这种旖旎里让人心旌摇动的不是情爱之乱花迷人眼,而是两个强者灵魂的相遇相守。
最爱蓝忘机。其人,心若冰雪,性如磐石。静定二字恰可形容也。
蓝忘机无疑是最自律的人。一般来说,自律的人有两种。一种是规则来自于外而内化于心。另一种是拥有强大的思辩能力,因而生成自己内在的“原则”以指导行动。蓝忘机更像前一种人。他极重规矩、守规则,并且将之内化为自我强大的内在力量。这种经年累月的自律借助时间绵长的力量如水滴石穿,造成他难以撼动的实力,同时也带来磐石般的静定之力。
但这种人设也很危险,容易困死在刻板迂腐的印象里。蓝忘机的动人之处在于他有对外在规则的坚守,但也有超越于规则之外的价值观。其一是对所爱之人的倾心相待和无私守护。其二是超越于所受教养之外的是非判断。当规则和价值观冲撞剧烈的时候,他选择的是毫不犹豫地循价值观而动,再于事后接受来自于规则的惩戒。这样的人,可谓既有原则也有担当。
能让这样的强者动心的,自然也得是另一个三观相似的强者。我总觉得魏无羡是心中有佛性的人,他的佛性在于“无我”,虽历经二世,仍然用“无我”之心去拥抱这个给他带来深刻伤害但又美好热闹的尘世。在感情问题上,蓝忘机也是无我的。他的执拗个性,他的不爱表露,他在行动上的穷追猛打,似乎处处有“我”,但面对无望的爱时,仍然不计己身得失,穷尽全部的资源去守护,不挟恩索报,甚至不屑直言明说惊扰对方,这些时候,那个“我”是被他远远放在身后的。
用“皎皎君子,泽世明珠”来形容蓝忘机,并不过誉。这样的品行,这样的格局,我只能叹一句: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2 魏无羡其人:苦乐得失,不萦于心
魏无羡的个性来得比蓝忘机复杂,可以形容他的词很多,比如狷狂邪魅、跳脱灵动、喜撩爱闹……但我最喜欢的却是一个词:毫无尊严。
喜欢看他少年求学时一意亲近蓝忘机,觍着脸毫无尊严地认错:“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你要我说多少遍都行啊,跪下来说也行!”,喜欢看他担心蓝忘机腿伤恶化,一门心思要背起他走:“他讨厌我没关系呀,我不讨厌他。我抓了他就背起来,他还能在我背上掐死我不成。”,当然,也喜欢他缠绵之时毫无尊严地向蓝忘机讨好求饶。
如此无我无执!
世上之人多的是“我执”,我的尊严,我的骄傲,我的喜乐,我的得失……我我我!再美好的人和事,与我无关,便漠然处之;厌我恶我,便心怀恨之;我既受苦,则天地变色,日月无光。
但魏无羡却常常是无我的。他天性里有一股热腾腾的气,爱玩,爱吃,爱热闹,爱调笑,爱一切新奇有趣的东西,对这个带给他深刻伤害但又美好热闹的尘世报以最大的善意,这是渗到骨子里的热情。更难得的是,他对美好的事物以无我之心去爱慕和看护。绵绵是美丽的女子,他便以保护她为荣。蓝忘机更是他心目中极美好的化身,既是极美,也品行高洁,是“人中君子”。在这些美好的事物面前,魏无羡非关情爱,不问男女,既不在意对方与他的亲疏远近,也不在意对方的态度如何,只是由衷地想亲近,想爱护。这个时候,他的“我”非但低到尘埃里,简直是消弥不见的,所以“毫无尊严”。
因为无我,苦乐不萦于心,因为无我,得失也不萦于心。所以那一句“是非在心,毁誉由人,得失不论”成了他一生最好的注脚。
3 江澄其人:我执我爱,我恨我痛
与魏无羡的“无我”相对的,是江澄的“我执”。
剑如主人。不同于“避尘”的出世,“随便”的洒脱,江澄配剑名为“三毒”,细思大有深意。三毒是佛家用语,意指贪、嗔、痴为一切痛苦根源。而贪、嗔、痴,无非就是“我执”的具象呈现。
江澄之执,在于其自视甚重,无论什么事都得与人比一比,不甘屈居人后。重生后的魏无羡,也曾抓住这一点轻巧地恶心了他一把。这种极度争强好胜之心,江澄从母亲那里继承过来,又传导给他的外甥金凌。
江澄之执,在于其待人以“我”为中心,明确分出圈层,标准是与“我”之亲疏远近。最亲厚的圈子里,是父母姐姐,是一起长大的兄弟魏无羡,是自幼丧亲的外甥金凌。江澄可以是世间极好的弟弟,极好的舅舅,极好的兄弟,但他的好,也只对这些最亲厚的人。于别人,江澄再无多余的热量。也因此,他无法理解魏无羡的“无聊”,更看不得他无时无刻地觍着脸撩拨蓝忘机。在他看来,蓝忘机此人既非亲故,也从没给半点好脸色,离他远点才是正道。至于绝美如斯、皎皎君子云云,却又与我何干?!
江澄之执,也还在于其对身份的看重。与魏无羡的没脸没皮相比,江澄身为师弟却更早熟,也早就习惯了自己未来家主的身份。他的身上,慢慢背负了江家的重量,也就跳脱不起来。
但是无论江澄有多少“执”,放在价值判断第一位的,一定是他护着的那些人。江澄那么傲娇的一个人,一辈子争强好胜,却无论品貌修为处处被魏无羡压一头,甚至连父亲的关爱,看起来也是分给魏无羡多一点。但饶是如此,江澄始终把嫉妒之心稳稳压住,没有转化成为对魏无羡的哪怕一丝戾气。因为魏无羡是他最为看重的兄弟,最亲近的人。魏无羡前生是个不安份之人,江澄总是劝阻他别各种花样作死,怕他给江家丢脸,怕他给江家招祸,但一旦有人危及到魏无羡,江澄的各种顾虑统统丢开,二话不说就站在魏无羡身边。因为,这个亲厚圈子里面的任何一个人,在他心中都重于自己,重于江家,重于一切。
最终,江澄的痛苦在于这个圈子的魏无羡危及到同为圈子里的江家人,江澄因此又痛又恨,既不能原谅,也无法怀恨。重生之后,魏无羡落到江澄手里。但除了抽他两鞭子,拿狗吓唬吓唬他,江澄便再没有做出什么真正伤害魏无羡的事。在旁人看来,他对魏无羡的痛恨已入了魔障,但事实却是,他发狠咆哮要把温宁挫骨扬灰,却从来没有提一句要把罪魁魏无羡挫骨扬灰。他两次逮到魏无羡,想做的仍然是要把他带回江家去。自始至终,他想讨要的只是魏无羡的一个说法:为何当初明明允诺云梦双杰,你却偏为那些不相干的人弃我而去?这才是江澄心中的最痛。
我执是一切痛苦的来源。谁都觉得自己活得不易。江澄经历家破人亡,兄弟叛离,孤身一人独力支撑江家。魏无羡却是自幼父母双亡、江家覆灭、入鬼道为世所弃,拼死相护的人中除江澄外全部丧命,己身更是被反噬而死。很难说,谁比谁经历了更浓的黑暗更深的绝望。但魏无羡归来,仍是眉目清朗满身温暖的少年,而江澄却独自背负丢不下的爱和恨,把自己藏在满身的阴郁戾气之中。
但这样的江澄很难让人恨得起来。他很用力地去爱,却无力挣脱诸般苦楚织就的缚仙索。如一面镜子,我们都在里面看到身为凡夫俗子的自己:我执,我爱,我恨,我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