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花盛开

       我看见那朵花开了，开在最美好的时光里，它不会凋谢。

       初春的雪和阳光一样令人感到温暖，像晴空下绽放的烟火，美得无与伦比。印在里面的是无数个有雪的、无雪的冬天——它像是在炫耀，任岁月蹉跎，它还是曾经的模样，晶莹剔透。

       时间就是这样神奇的东西，不断流逝，却像从未有过改变。

       雪花就这样盛开在风里，如旋转的舞女，在单薄的冬天穿一条公主裙跳着芭蕾。只有多年前无声的老式电影能拍出那样唯美而令人窒息的画面。

       同样流转的，还有那些令我无法不怀念的过去的时光，它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住“小时候”。

       那些日子里我还不知道什么叫函数什么叫几何，那些日子里我还不会解最简单的方程，那些日子里我只会每天做着加减乘除的运算，写两三百字的片段作文，一句“Good morning”学上好久，每见一个大人就特骄傲地念一遍：瞧，我刚学的英语！现在想起来，为一句英语一道做对的数学题而自豪得跟杨利伟太空回归一样的自己，还真是傻得可爱。

       其实那时候，我是个很野的孩子。

       一到星期天，我就再也没办法安静地待在家里了。通常我会采取各种攻略说服我妈带我出去，大多数的时候是挖野菜，几十年前的孩子干的事，不知什么时候就成了我最大的兴趣爱好之一。我认识很多其他小朋友不认识的植物，它们长在田间路边，总是被忽视，我妈会很有耐心地把这些小家伙各种有趣的名字都告诉我，以至于我一直觉得我妈是编百科全书的，什么都懂，同时也会因为自己知道的东西小伙伴们不知道而极有优越感。这种优越感一直延续到了现在，尤其是在结识了一批家住市中心的同学之后，一想到自己是农村里长大的孩子我会就特满足。

       长假的时候，例如暑假，我妈就会带我去外婆家。外婆家附近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大片大片的田野，会长好吃的桑果的桑树林，午后的一小片竹子，还有可以钓龙虾的水渠。我妈回家之后我会在那里留一段日子，每天和只比我大一岁还经常被我欺负的哥哥在田里瞎混。我们只穿一条小短裤，从来不穿鞋子，一整天各处抓鱼和青蛙，或者找个阴凉地方坐下来钓龙虾。我从来只敢钓不敢抓，把龙虾钓起来扔在地上之后就开始喊我哥来收。

       可惜现在，小水渠里都找不到龙虾了。

       傍晚的时候，全村大部分汉子以及没张开的孩子都聚在一条河水清澈的小河里洗澡。记得有一次，我学我那个哥哥也向远处游去，结果才刚游到脚碰不到河底的地方，我就开始失去平衡并且往下沉。后来外公把我拎起来的时候我好像还哭了很久，但是第二天又忘了一切继续下水。

       那时候孩子的笑声都像多年前未经污染的城市上空般清澈。

       然后我长大了。

       很小的时候我曾经每天都在盼望长大，盼望一觉醒来自己就是个大人了。可真正长大了的时候，我却猛然发现，很多东西还未等我醒来，在睡梦中就已经随着时光一起偷偷溜走了。

       小水渠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找不到小鱼小虾了？紫得能滴出染料的桑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没有记忆中那么好吃了？田间地里的野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能吸引我的眼球了？河水里倒映出的女孩的脸，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褪去了稚嫩，一点点成熟起来？那个会用鞭炮吓我，会抓漂亮的小鱼给我，会陪我在油菜花丛里找蜜蜂的小哥哥，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熟悉的陌生人？

       当时间被各个学科排得紧凑，心也随着时光的沉淀逐渐定了下来。我还是会想着同老妈去挖野菜，亦或是去外婆家住上几天，然而实践起来次数却越来越少，到现在已不知有多久没在外婆家温暖的老床上睡过了。同哥哥自然也就见不上几面，只剩下春节期间，因走亲访友而带来的短暂相聚了。

       我同他面对面坐着，竟找不到任何的话题来聊。明明小时候外婆总嫌我们俩吵，熄了灯之后还能聊天聊上许久。我已经记不起那时候在聊什么，或许小屁孩的世界只有小屁孩懂，所以长大之后，就连曾经的自己也不那么清晰了。唯一的记忆就只剩下一副画面——整片整片金黄的油菜花覆盖了天地，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还不及花束高，一前一后穿梭在花海里，笑得那样简单，那样美好。

       如今我早已过了在田野里疯的年纪，可坐在书桌前播一首《那些年》，听到那一句“好想再回到那些年的时光”，心里总要荡起一层涟漪，重叠着那些年的时光里弥足珍贵的回忆。有人曾对我说过，记忆里那些我们时常会怀念的东西，其实并非真的有多难忘，而是在已经过去的曾经，早已成了我们的习惯，至今也没有戒掉。我们也并非在追忆它们，只是因为习惯了，所以就像吃饭睡觉一样，每天都要温习一遍。

       正如每次见到哥哥，我都会对他说：哥，我们去抓鱼吧。

       即使是在心里说，也可以很满足。

       我望向窗外，冬天空寂而荒芜的田野里，我看见那朵花开了，开在最美好的时光里，它不会凋谢。

                                                                                                           作者：沈逸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