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妻子和闺蜜约好午后各带孩子去看电影,晚上聚餐,让我晚饭自己解决,这让我喜出望外。他们一走,我就在橙色标签上写下:1.睡四十分钟;2.看星期一就下载好的新一集《冰与火之歌》;3.去图书馆看《参考消息》;4.去看望虞河;5.看英超双红会。
经过了很多次丢三落四后,我养成了这个写标签的习惯。写完后,设了闹钟,倒头就睡。
听见铃声一跃而起,打开电视,把优盘插进去,倒一杯冰红茶,把客厅前后窗帘拉严实,搂着一个大脸猫抱枕,手里遥控器按几下,《冰与火之歌》第七季第六集的片头曲中大提琴的声音响起。我立刻血脉贲张,心境苍凉,悲壮得扔掉大脸猫,站在沙发上,右手捂着胸膛,目视天花板,去眺望远方。心潮激荡,苍凉袭遍全身,那时的我,在建功立业视死如归上,绝对不输给高加米拉战役开打前被亚历山大鼓舞的马其顿士兵。
看完,我振臂站起,在片尾的又一阵大提琴的带领下,四肢缓舞,以作纾解,以作致敬,以作不能投入冰与火的生活中的遗憾的补偿。音乐结束,军舞完毕,我精神飒爽,举手投足,果断有力,就轻轻一拉,窗帘滑轮闻风而动,天光泻进来,照在我倒好的冰红茶上,可我刚才一个多小时里,忘了它的存在。
一干而尽,用手一抹嘴角,潇洒粗犷,一如奥斯特里茨战役里的拿破仑扔掉白手套抓起东西就吃。
一看时间,已到两点。我骑上电瓶车,双腿一夹,右手猛旋,一向斯文的电瓶车鬃毛炸起,低吼一声,往小区的门扑去。此时烈阳像热油,浇在半生不熟的万物上,于是立刻噼啪作响,像正在转肉食的微波炉肚子里发出的干柴烧裂般的响爆。但我自加清风,如那着了披风,奔向奥尔良的贞德,遗憾的是不能左手举着一杆三角长旗。
到了图书馆,迎面的是空调唱出的冷气,我立刻就像一个纨绔多欲之徒被空投到深山老林里的古寺,绝无出来的可能,陪伴我的是像马里亚纳海沟一样深邃的五彩绿色,和像群山的树木一样枯燥的书籍,我能如何呢。
叱咤英雄归于读书沉智,热冷之间,预设也无能为力。我直奔《参考消息》,看着几十年不变的粗纸黑字,我就像看毛姆的《刀锋》、《月亮与六便士》一样,觉得外面的世界,真的一无所有。我一直有个偏见,觉得一个和平时代的男性知识分子,既看《参考消息》,又看《刀锋》、《月亮与六便士》,就可以赢得平衡了。
一周的《参考消息》看完,我一抬头,才发现图书馆的阅览室里几乎座无虚席,他们在翻阅,在睡觉,在窃窃私语,在咳嗽,在拨弄手机。满目就像去了声音的下班时候的菜市场,就像去了声音的饿了一夜的鸭子主人一打开圈门便蜂拥奔向水塘,就像无数国王臣子说客游侠隐士各色人等乱炖的一锅《东周列国志》,一切都窸窸窣窣,活生生,像DVD版本突然换成高清的一样。而我印象里,之前进来好像没有这么多人,也许一个人直奔目标的时候,真的是“目空一切”的。
出来直奔望虞河。望虞河在小镇的北边,过去就是无锡。这些年来,好像我一有空就去那里。到了那里,好像我才能温柔起来,心情平静。
这条河的两边,是即使无风也叶片翻飞的杨树。它们根在河岸,高高大大,摩肩接踵,一望无际。宽阔的河面,偶尔过往一两艘水泥货船,响起马达干咳的声音。其他时候,就是晃晃悠悠的波水,揉着两岸杨树的绿色,轻轻清清。间或漂来一簇浓茂的水草,隔着好长的距离,好像也能闻到它发出来的腥气。我去的那方野得葱茏,举目望去,也没有高楼,万幸的是,还没有高楼的影子。有的只是两岸的水葫芦、芦苇、蒲草,和一条窄窄的露出泥土的小路。我在那一坐,看天看云看水,看水上的白鸟勾着长长的脖子,展着大大的翅膀,从容地上下,看水泥船拖着烟气从远处来,从眼前过,看到驾驶舱里的男人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他的女人在后舱里炒菜,闻味道,炒的是青椒,煮的是红烧鱼,她正揭开锅盖,拨开雾气,要往里加什么。偶尔还会看到他们的孩子,在凉棚下面的躺椅上,木然地看着什么,或者想着什么。他们就这样过去了,过去,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茫茫的云水中。
我在那儿,哪怕就是半个钟头,当然时间允许的话,我想待得足够长,长到月亮顺着杨树爬上去,星星睁开眼,水面渐渐变黑,夜风渐渐吹来,吹湿我的衣服。然后我才能满足地回家。
这样一个流程下来的我,回家,就判若两人了。我觉得不再迷雾茫茫,不再心浮气躁,不再怨天尤人,不再心有不甘,对生命,对理想,对他人,对周遭的一切,都能平静地对待,理解,友善,不由自主地微笑。
晚上看英超,着利物浦队的球衣,手里拿着小瓶“嘉士伯”,轻轻地泯着,像英国人一样,站着。
门响,妻儿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