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中环

从中环地铁站出来钻入车来人往的德辅道，拥挤立刻如浪潮一般袭来，不自觉的，你就会被吞噬进这巨大的人海里，和他人一起奔涌向前。时而缓和时而急促的红绿灯提示声仿佛一首永不停歇的怪调变奏曲，密布的彩色广告牌在你仿佛触手可及的头顶不停闪烁，这一切怪异的频调让你的眼睛变得慌乱起来，不知该望向何方，汹涌的人群和香港特有的薄身高楼阻碍了视线的前行，最后，你不得不将目光落于脚下，这可能是香港人总爱低头行走的原因。在中环，行走的人群总有惊人的步伐频率，人们快步穿行在那些看起来有些无穷无尽的暗巷间，青石板路面和香港的国际化生不出半点关联， 然而，踩着石路行走的各国面孔证明这里绝不缺乏让他们从远方启程的独特魅力。

10:00PM

十点的中环不过只是一曲交响乐的前奏。鬼佬们衣冠整洁地坐在狭窄的餐馆里用餐，推杯，换盏，一五一十；放工的本地人则委身于被白炽灯点得透亮的港式面馆或排挡餐厅，聊天，吹水，平淡有味；大陆游客则在威灵顿街上装修豪华大堂通透的镛记和翠华里大啖菠萝油猪扒包，谈笑，风声，眉飞色舞。但总还有一些地方聚集着这些不同背景的人，吉士笠街就是这样一条暗淡拥挤却备受青睐的小巷道，它狭窄，油腻，却包罗万象，粤语，东北话，印度语，英语，法语……人人都在肆意表达，这是中环之夜最后的清醒对话。

11:00PM

十一点的中环被浓墨般的夜色包裹，人群再次快速移动，他们或沿着德己立街去往五光十色的兰桂坊，或搭上半山扶梯去往灯红酒绿的soho食区。不管是视野开阔的兰桂坊休息广场，还是拥挤不堪的士丹顿街角，每个人都高举手中的酒杯，或细品，或饮尽，大家以嘶吼的方式进行着一场场主题大相径庭的谈话，那些无意中被人们洒落在地的红酒，啤酒，鸡尾酒，让地面渡上一层明亮的假象，人声鼎沸的嘈杂和肆意流动的街光预示着一场宿醉的开始。

12:00PM

十二点，转场的高潮悄然到来，凹凸不平的中环石板路折煞了无数女士的高跟鞋，微醺的她们只管淡然脱下被夹断后跟的鞋子，一手提着它们搭在肩头，一手挽着身边那位有些摇摇欲坠的酒伴，走进街道深处急速变换的流光溢彩之中。沉重的鼓点，聒噪的电音，交谈变得更加艰难，游戏和罚酒开始成为酒桌上的主角，酒精制造着最速成的快乐、兴奋，在中环，它昂贵，却又廉价，人们快速地支取着，也顺便揭开了黎明破晓前最后的狂欢高潮。

01:00AM

凌晨一点，情侣们耳首相贴地依偎在道路中央的扶手上，唇红齿白，面若桃花。他们躲开正在舞池挥洒的友人，走进只在夜间营业的食店，或歪坐在只有一张长椅的店内，或站立在门口的吧台处，滚烫的食物进入刚被酒精灌满的胃囊，温热的身体顿感一个机灵，他们虽无法立刻从宿醉里完全清醒过来，交流却从手舞足蹈化为耳鬓厮磨，食物和酒精所产生的奇妙化学反应催生了这纸醉金迷下难得的一抹温柔，中环的夜远未就此结束，从陡峭的鸭巴甸街底部缓慢向上行驶的红色出租车在这附近盘旋着，等待下一位意识被酒精挟持的乘客。渐渐地，深蓝色的天幕开始被亮光穿透，摩天楼的缝隙间漏出一抹橘色的光，人潮终于在此时散尽，而中环只是悄然换上另一幅繁忙的面孔，以接待返工路上行色匆匆的往来者，他们之中有饭店帮佣，道路护工，餐厅招待，废品收购者，垃圾清扫工……他们见证着中环的繁华，却不曾参与过这一场夜幕下的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