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见过的，最像小说的真事（2）

有一个人，她无所不能。并且，当她越是觉得自己不能给予时，她越是能够给予更多。有人说这太神奇，其实我们都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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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水清心宁

中途转来的学生，多是问题生。如果没出问题，哪个家长轻易让孩子换个新环境去学习？当教导主任把海领到我面前时，我特意找主任要了家长的联系电话。

第一个星期还算守纪律，第二周海就开始上课说话，欠作业。我找来家长的电话，接通，那边却一直没有声音。哪有这样的家长？转而又想，这样的问题学生，也只有这样的家长才般配啊。我苦笑着摇摇头。

第二天一进班海就站在我面前，垂着手低着头。“老师，你给我妈打电话了？”我说对啊，为什么你妈不说话？海子没回答我的问话，倒是态度诚恳地向我保证以后绝不会再违反纪律，一定按时交作业。

好景不长，一段时间过后，海又在走廊打闹踢球把窗户玻璃砸碎了。我可是隔三差五地强调不能在走廊打篮球踢足球，要说这是无意的，前天故意涂改课代表布置在黑板上的作业就再也不能原谅了。想起上次电话沟通，这次我让海明天带家长到学校一趟。

海又一次表现出认真悔过的样子，说他保证会让他妈妈在放学后就把玻璃装好的，以后一定记住不再走廊玩球了。要是他再拍一下球，让我把他的球没收了。我冷着脸等他说完，然后撂下一句明天必须让我在办公室见到他家长的话就走了。

第二天一早，海和他妈妈就在办公室等着我了。海看到我进来赶紧迎上来小声说，老师，窗户玻璃装好了。

海的妈妈也迎上来，微笑着对我，我把海进班到现在的种种表现竹筒倒豆子地一件件讲给她听。她一直面带微笑，不管我说海上课说话不听讲还是多次欠作业，藏别人的作业本，她都是那种满含歉意的微笑，微笑着看看身边的孩子，又微笑着看看不停地倒苦水的我。

说内心话，我对海的家长多少还是有所防范的。上次打电话一声不吭，孩子又这般的难教难管。可是到了跟前家长不辩解，不开脱，自始至终满含笑意，我还能怎样？——孩子违反纪律那是正常现象，故意搞破坏家长也会说是我们老师没教育好，要是家长能教育好，还要我们当老师的干什么？所以，那天海的妈妈虽然没说一句话，我也不能再说什么。当我把能想起来的海的不良表现全部讲完，第一节上课铃声响了，我匆匆交待以后不能这样了，就赶着去另一个班上课了。

海也有所收敛，但绝对算不上是守纪律。大错不犯，小错不断。

中段考试开家长会，海的妈妈坐在下面，仍然是一成不变的微笑表情，不管是分析到在班里倒数的海的成绩，还是委婉地点到海在班里的违纪，她都是微笑着。班会结束，有家长围着我问自己孩子的具体情况，海的妈妈远远地对我摆摆手，对我笑一笑，离开了。

那一刻，面对成绩优异仍然追问孩子哪一学科还可以再加强一下，孩子一直乖巧懂事却仍追问是不是上课睡觉的家长，我疲倦又有些烦躁的心湖有清凉微风轻拂，一瓣荷花轻轻飘落水面，没有涟漪漾起，却轻触了我的心。

海那天打人还是让我动怒了。同学们下楼去操场上体育课，海的球抱掉了，山拍着走了，他赶上去就把山暴打一顿，额头抓破一条大口子，血像蚯蚓爬在脸上，狰狞恐怖。虽然我带受伤的孩子及时去医务室缝合处理，山的妈妈还是不饶不放，说是会有疤痕，影响容貌。

我永远忘不了那天海的妈妈在办公室里的微笑。虽然校医过来，告诉山的妈妈，伤的只是表皮，愈合后不会留下疤痕，可山的妈妈仍然不停地一遍遍质问，指责，对着海和他妈妈又吼又叫。海的妈妈和第一次来办公室一样，一言不发，一直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微笑，满满的歉意，她不停地双手合十给对方家长鞠躬道歉，不发一言辩解，不说一句话为自己孩子开脱。海呢，垂手而立，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妈妈微笑着道歉鞠躬，眼泪一颗颗地滑下脸庞。

山的妈妈许是累了，拉起山气哼哼地回了家，办公室里的老师早对海的不守纪律有所了解，这个时候纷纷把矛头指向海，都说他这回总要改改了，看看把妈妈难为成啥样了。海的妈妈这个时候仍然是微笑，刚才是对山的妈妈鞠躬，现在换成了给每一位教育自己的孩子的老师鞠躬。

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们几个晚走的老师，大家都感慨海的妈妈的涵养，也真是，怎么就能做到一句话不出声，任由别人指责？有些话完全是强词夺理，甚至是无理取闹。一位同事说，那还不是因为自己是亏？只要一张嘴，就只能惹来山的妈妈更大的火气。

我明白自己不能说出真相，海的妈妈，是一个聋哑人。

她用一支笔一张纸一句句告诉我以下的事情。

她在一次事故中变成了聋哑人，爱人弃她而去，孩子由此意识到自己的妈妈身上的缺憾是一种羞耻。海越是敏感，越是有同学拿她来嘲笑他，海总是因为这个和同学们打架，不得以才转到这里来。海的妈妈说，她原本不想让学校的任何人知道自己是聋哑人，包括我在内。不为别的，只想为了孩子不因为自己而自卑。

后来海改变了吗？每当我把海的故事讲给朋友们听过之后，大家都会问起同样的问题。我知道，这是对一位屡教不改的问题少年的担忧，更是对一位隐忍的母亲的关心。

我不知道。真的。山额头上的创可贴还没去掉我就调离了布湾镇上的那所学校。

不过，大家尽管放心，我们有信心也应该有理由相信，海会改变的，并且是越来越好。

一定的。不是吗？

因为他虽然没有了爸爸，但他还有妈妈。要知道，世界上每一位母亲，都是无所不能。并且，当母亲越是觉得自己能够给予孩子的太少时，她越能给予孩子更多。这个神奇的定律，已经被无数母亲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