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救服毒者
昭通城外有一块被索恩称为“伊甸园”的小山坡，是传教士常去的地方。每到空闲，他们喜欢到这里来。
山上是疏落的松林，坡上一片绿茵，山下是一条清澈的小溪。坐在草地上，可以看见昭通城。在阳光西沉的黄昏，暮归的牧童和老牛缓缓走过。牧童有一句无一句的吆喝声,老牛悠长的哞叫声，使山谷更显幽静。
每到夏天，还可以看见土地上盛开的罂粟花。各种不同颜色的瑰丽，微风中轻轻摇曳，阳光下格外妖艳。
索恩把这片美丽的土地叫做亡者的墓地。在昭通，吸食鸦片的人太多了，无论是穷人还是富人，无论是用于治病还是精神上的麻醉，甚至生命的自我完结。自从来到昭通后，他们经常去抢救以服用鸦片的方式来自杀的人。这些人中，很多都是女人，甚至有些是青少年。
鸦片含有生物碱，其中吗啡最多。吞鸦片致死最大的可能就是因为吗啡摄入过量导致的急性中毒。
一天凌晨，天还没有亮，小屋的楼上，还在响着细细的鼾声。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声音很大，很急，并夹杂着呼叫。
索恩腾身坐起，仔细倾听后，把柏格理推醒，说：“你听听，是不是敲我们的门？”
柏格理睁开眼，听了一会，说声是的。两人同时翻身下床，披上衣服，跑下楼来。
打开门后，一个中年男子气喘吁吁说道：“快、快、鸦片，服毒，救人！”
柏格理拍拍这位男子，说：“不急不急，慢慢说。”
他们好一阵才听明白。原来，南门一个商铺的老板，在外进货回到家，听到关于妻子的一些风言风语，便与妻子吵骂起来。后来越吵越气，认为妻子罪该死去，便强迫妻子吞服了几砣鸦片，然后坐在一旁，看着她慢慢死去。
任何人都劝不了他。他手拿一把锋利的刀子，扬言只要有人敢上前劝止，他便要杀人。另外，他还备有鸦片，如果事情到了无法控制的时候，他便服毒自杀。
来人急急地说，是这位男子的父亲叫他来找传教士的，他们知道，只有传教士才能阻止这样的暴行，挽救他儿媳的生命。
事不宜迟，索恩、柏格理和邰廉慕收拾好物品，匆匆跟去。
穿过几条街，他们来到一个很大的宅院，雕刻的窗棂和精美的家具显示出这是一个富贵人家。来到客厅，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在屋里团团打转，口中不断咒着“丧德丧德。”
看见柏格理进来后，那人上前一把抓住索恩，说：“你一定要处罚那位该死的混蛋，一定要把我儿媳抢救过来！”
那人叫龙涌泉，彝族人。他所指的混蛋，是他的儿子，叫龙怀远，一个健壮凶恶的年轻人。现在龙怀远在他的房间里，守着奄奄一息的婆娘。桌上放着一把刀，不准任何人进入。龙涌泉试图进去，被强行推了出来。亲友们无论如何劝阻，他都不理睬。
遇到服毒自杀的人，昭通人都会想到英国传教士，并请求他们来救治。索恩他们挽救了一百多个企图自杀的人。但是这次的抢救与往常不同，往常抢救都是直接找到自杀的人，强行灌硫酸锌，使他呕吐，排除毒液。这次是不准抢救，并用刀相威胁。只要进入那间屋，就会流血。
这是很冒险的事，他们既希望索恩救人，又害怕发生意外。所以，即便是索恩来了，他们都没有把索恩领到那个房间，他们还在商量以什么样的方式最好。
龙涌泉提出用长刀，如果他的儿子还要阻止的话，就把他杀了。索恩反对这样的作法，他说：“使不得使不得。我们来是抢救生命，不能再赔上另一条命。”
索恩对柏格理说：“还是用我们用过的那种方法。用门板顶住那个男人，然后靠近他，设法把他的刀夺下。”
柏格理说：“上次我们确实用了这种方法，也奏效了。但是这次与上次不同，上次是自杀的人不让抢救，但是他没有刀，也没有多少力气。现在这个男人穷凶极恶，还拿着刀，强行是不行的。”
后来，龙涌泉找出一把中国仿制的左轮枪，里面还有子弹。但是这把枪很长时间没有用过，能否射击不知道，子弹是从前面射出还是从后面蹦出不知道，甚至子弹射不出来，在枪膛里引发爆炸，也不知道。
柏格理掂了掂这把枪，笑着说：“只能这样了，用这玩意吧。用19世纪的武器，对付9世纪的兵器，还是有威慑力的。”
柏格理把枪交给索恩，对他说：“无论如何，你都不要开枪，你只是做个样子就行了。我在你前面，如果他真是动刀，我会近身缠住他，然后你们再一拥而上，一两刀要不了我的命。再耽误时间，那个女人就没命了。”
索恩说：“不行，我在你前面，我应该比你更有经验。”
柏格理说：“我比你年轻，你的力气没有我大，在伊甸园摔跤时，都是你在地上狗啃泥，你忘了？”
索恩说：“这个不同摔跤，这个要讲技巧，要灵活应对。”
邰慕廉说：“no，no，no，I deal with it。我年轻，高个力大更敏捷。”
柏格理拍拍邰慕廉的肩：“no，，你年轻太多，我正好。”
听到这话，龙涌泉感动了。他说：“这怎么行，伤了谁都不好，我可对不起你们啊。”
柏格理说：“别说了，女人正在等着死呢，或许没事。”
他们到了那个房间，在门外看屋内。龙怀远就靠在正对面的墙边，床上躺着那位奄奄一息的女人。
看见柏格理一行人到来，龙怀远抓起桌子上的短刀，倏地站起来，大声叫道：“是谁把外国人喊进来的？出去出去，统统给我出去，否则我要杀人了！”
看见这个残忍的人，柏格理怒从心起。但是他不能表现出这种情绪，这样只能激化矛盾。柏格理微笑着说：“不要急不要急，慢慢说。她，你的老婆，她不要死。”
龙怀远说：“这个老婆我不要了，她该去死，这是她最好的结果。”
看见那人搭话了，柏格理上前走了一步，说：“有什么事，好商量。杀人可是偿命，要正法，杀头！”柏格理幽默地比划一个割颈的动作。
看见柏格理靠了上前，龙怀远紧张起来，把刀指着柏格理，大声叫道：“你不要过来！你不要命了？再上前我要动刀了！”
寒光闪闪的刀子没有给柏格理带来威慑，他凛然跨进一步，大声喝道：“把刀放下！”
这声呵斥，把龙怀远吓了一跳。他没有见过这么不怕死的人，居然面对刀子还面不改色，还敢上前。他退后一步，嚷道：“不准过来！不准过来！”他的手微微在颤动。
这里，索恩掏出左轮枪，对准他，喝道：“把刀放下！再不，我开枪了！。”
龙怀远呆呆地看着这支黑洞洞的枪眼，不知所措。
索恩说：“我数三下，你不放刀，我开枪。一！二！”
龙怀远看着这几个毫无畏惧的外国人，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还不等“三”喊出，只见他手一松，刀子掉到地上。他双手抱着头，痛哭起来。柏格理见状，扑了上去，后面的人也跟着上前，把这个谋杀者压在地上，并用绳子将他捆绑起来。
这样的结果没人能够料到，一场恐怖的谋杀竟然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这个时候，柏格理才有些后怕，刚才的虚张声势完全是为自己壮胆，当同伴们制服这个人时，柏格理还在呆呆站着。半晌，柏格理才回过神来，说：“感谢主的保守”。
接下来，就是对这个年轻女子的抢救了。起初，她拒绝救治，她说即使这次把她救活了，她丈夫以后还会谋害她，因为他太气愤了，永远都不能原谅她。柏格理一再对这个女子说，那是下一步的事，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把你抢救过来。以后我们会协调好的，会使你的丈夫原谅你，不再伤害你。
经过几小时的抢救，这位女子终天脱离了危险。龙怀远也冷静下来，他开始忏悔，并且许诺如果放了他，他将保证不会再有这类事情发生。
抢救完以后，这个女人平静地睡去。柏格理他们返回客厅，与龙涌泉喝茶聊天。
龙涌泉是彝族土目，在乡下有几百亩良田和土地，在城里也有几个商铺。他有三房老婆，龙怀远是大老婆生的，现在叫他管一个商铺。
龙涌泉读过书，见过世面，有一定的见识。
龙涌泉对柏格理救人一事感激完后另有指责。他说，鸦片是你们英国人带到中国来的，是来毒害中国人的，你们也要为你们国家的罪行承担责任。
索恩气愤反驳：“英国政府不同英国人，要分开。我们痛恨鸦片，痛恨鸦片带来灾难，给中国。我们还抢救你的儿媳。”
龙涌泉说：“不管是英国政府还是英国人，反正都是英国。”
索恩耐心地解释：“鸦片不是现在进入中国，张骞从西域带来。明朝，荷兰人在台湾把印第安人烟斗烟叶传入中国，中国开始吸烟！”
龙涌泉说道：“过去的事我不知道，我也管不着。我只是知道，是你们强行将鸦片贩卖到中国来的，中国老百姓被鸦片毒害成这样，就是你们引起的！”
听索恩这样一说，柏格理感到索恩在这方面的知识比自己丰富多了，他对中国的历史还不甚了解，对鸦片的由来也不了解，以后要多多了解中国文化和历史，才能深入这块土地。
柏格理对龙涌泉说：“You're right。我们反对种鸦片，卖鸦片，吸鸦片。now，英国国会160票对130票通过，约瑟夫·皮斯爵士鸦片贸易定罪，提案。鸦片贸易定罪，种植鸦片取消，在印度，鸦片销售终止。好时光来中国，Thank God。”
看见柏格理的诚恳，龙涌泉也平和下来。他坦诚地说：“英国的鸦片贸易在一个星期里对中国人所干的坏事，抵消你们传教士用整整一年的时间所干的善事而绰绰有余。所以，你们在中国的传教是很艰难的，很多中国人会把对那些人的愤恨转移到你们身上来。你以为手执圣经，就可以走遍世界？”
柏格理深有感触地说：“yes，我们确实艰难。人们，偏见误解太深，我们还有长的过程。圣经的教训、督责、使人归正、要人学义，有益，会被接受。”
龙涌泉还问道：“你们到昭通来传教，我对你们表示怀疑。耶稣基督，当真是救世主，人们真的会接受吗？”
柏格理说：“可以怀疑，不能都不信；可以了解，不能都接受。请相信，耶稣基督会被理解和接受，最终。”
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