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文字,纪念我远去的姑父

一些文字,纪念我远去的姑父

没有一点点风,只有蝉鸣。河面泛着燥热的绿光,映着肆无忌惮的太阳。水汽看得见的蒸发,让对岸的芦苇都有些扭曲变形。

不远的阴处,是槐树给遮挡的。水面冒这小泡,一会儿一个,一会儿一个。

嘴角一丝向上的弧度,连眼角都开了。

姑父小心的放下蛇皮袋,轻轻的拨开芦苇,那一柄鱼叉蓄势待发。

“噌!”

“哗!”

卸力后的鱼叉歪斜在河滩上,水面泛起一丝殷红。姑父拎起鱼叉,把那壮硕的黑鱼给装进蛇皮袋,尔后点起一颗香烟……


眼小,黑,一脸的麻子。平头,特别的精神。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乐呵呵的。

姑父去世了。我很遗憾。在临走时,我未曾在他身边。遗憾的不仅仅是我,更多的是姑父。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每个人都会给世间留下些什么。

姑父留给我的,是无尽的爱,和回忆。

许多年不曾认真的码过文字了。而我在睡梦间,又一次梦到了这个爱我,爱家,爱着这个世界的男人。

我决定写点什么。

黑鱼的克星

某日我和父亲聊起,黑鱼貌似是河里食物链的顶端。几乎没有什么鱼虾会对黑鱼造成威胁。

父亲弹弹烟灰,说,黑鱼的克星?你姑父啊!

故乡水网密布,有水的地方就有鱼,就有捕鱼为生的人们。

姑父并非渔民,更多的是一种爱好。从姑父的装备就可以看的出来。但凡打鱼的人们,多是用网的。

如今城里的人们流行钓鱼,被动,有些斯文。姑父别具一格的用鱼叉,叉鱼这个事情可不是上个饵,傻傻的等着就行的。

我不知道姑父练了多久,经过多少次失败。我只知道,每次鱼叉出手的时候,必然会收获一份喜悦。

叉鱼并非姑父的主业,却是姑父留给我最深的记忆。

如我父亲所说,黑鱼的克星?你姑父啊!

爱吃粽子

姑父有时间就会去叉鱼。而叉鱼的间隙,总会采摘一些肥美的苇叶。

和如今城里卖的那些粽子不同。新鲜的苇叶配以糯米,再放些红枣,是极其美味的。

姑父采摘回来苇叶并不会声张,只会静静的丢在灶头。接着就是我姑妈的笑骂了。

“这个死人,又弄回来些苇叶子,也不做声,可吃力死我了!”

每次姑妈都会说这一句,但每次,姑妈都会给包出粽子,然后热腾腾的给蒸了。

小时候不理解。而今回味,这是他们的恩爱,与默契啊!

奶奶给挑螺丝

爷爷去世得早。奶奶便是我的叔伯辈各家轮流伺候着。

家风甚好,更无不孝之人。但我相信,在我姑父家里住着的日子,一定是我奶奶最开心的日子。

姑父有一张网。不是抓鱼的网,而是捞螺丝的。

奶奶来住的时候,姑父会问,想吃螺丝没?

奶奶抿着嘴,含个闭眼,才道,是你想吃吧!你捞来,我给你挑。

尔后姑父就乐呵呵的去捞螺丝了。

和如今城里流行的麻辣剪尾螺丝不同。故乡的人是喜欢清淡的。

会把螺丝用水煮熟,尔后用针尖吧螺丝肉给挑出来,再配以韭菜清炒。着实是一盘美味。

我也甚喜。但挑螺丝这活儿可是个耐心的活儿。所以我向来是不愿意干的。

奶奶会一个一个的挑开,而我缠着奶奶的腿,奶奶就会挑起一颗螺肉,喂给我吃。

却又怕我会吃多了,你姑父还没吃呢!

麦田里的风筝

每年开春之际,麦子刚刚冒出泥土,甚是柔嫩。

可此时的麦子,却是不怕踩踏的。故而每年开春,都会又一群放风筝的人。

姑父有一个大风筝。上面有会响的哨子。亲手做的。

喊上三五好友,打着号子,趁着一个晴朗的天气,把风筝放飞上天。

姑父的风筝放飞得很高。

连夜里也不会收回来,伴着哨声,姑父睡得特别香甜。

如今姑父的风筝依然挂在家中,占着大大的一面墙。

今年的春天,它却未能再次放飞。

如同远古的传说,它的哨声,在我的脑海里,阵阵回响。

翻滚的铜钱

姑父喜欢砸铜钱。

这个游戏我不会玩儿,如今也没有搞清楚规则。

依稀记得早春的时候,姑父会叫来三五好友,在自家的场地上,热闹的玩起来。

看着他们的热闹,会让一旁的我们也倍感喜悦。

只是姑妈会嚷嚷两句,这个老不正经的东西。

姑父有时候找来的铜钱,会有一层墨绿的铜锈。姑父会把它扔在结实的土上,用脚尖去捻。

少时,便啧啧发光了。

被我奉为神技。

春风扶柳,却再不现那熟悉身影,热闹的笑声,和铜钱撞击的清脆。

只留下姑妈浑浊的眼神,仿佛那人,依然还在。

那捆草,那条蛇

一日傍晚,斜阳西下,姑妈做好一桌丰盛,姑父却姗姗未归。

我眼巴巴的看着冒着热气的菜肴,姑妈不忍,却倔强的要再等等。

爽朗的笑声在屋后响起,大踏步的回来,满脸都是幸福。

姑妈扔下盛满的饭碗,骂一句。“到哪里鬼混去了?还记得回来捣牙棍?”

姑父悻悻赔罪,做着些不痛不痒的解释。

姑妈并不解气,说是厨房没草了,明天可给你做不了饭了。

姑父站起来,走出屋去,一会便抗回来一捆结实的稻草。

晚餐继续,而我却惊的叫了起来。原来,一条蛇从草屋里游了出来。

姑父立马拎起一根棍子,把蛇给挑出屋去,笑嘻嘻的又回来吃饭。

姑妈默默的扒拉着米饭,不曾再言语一句。

只是后来,姑妈再不许姑父晚上去扛草。

再不许……

干净的拖拉机

姑父买了一台拖拉机,专门耕地的那种。

也不知道是叉了多少条鱼换来的,姑父甚是宝贝。

擦的非常的干净,作为犁地的家什,却恨不能不占一粒灰尘。

有一回拖拉机不响了,姑父便托人把我父亲喊来。

父亲惊讶的看着这台拖拉机,说这也忒干净了耶?

后来拆开,却发现内部奇脏无比,父亲问姑父,你咋不清理清理?

姑父憨憨的笑道,“我哪会拆它耶?能把外面清理干净已经很辛苦了好不好呀?”

拾捣好之后,父亲找来点机油,给擦在拖拉机的外层,告诉姑父:

拖拉机的外面脏点是好事,有一层油和土保护着,反而不会生锈。但是里面一定要干净,否则就不响了。

姑父应着。

却不见姑父自己拆开清洗内部。

而外面,依然一尘不染。

挑泥,段子

水乡,总是有一些挑泥的活儿的。

那时节不像现在,有推土机,有挖掘机。

那一条条河道,一片片湖泊,全是姑父这一辈人给一挑框一挑框的给挑出来的。

姑父很结实,黝黑的皮肤下面,全是力气。

那一队队的人们,打着号子,哼着曲儿,荡漾在无垠的田野里。

日上高头,人们便各自回家吃饭。那次便是我去喊姑父的吃饭的。

约莫是我去得早了,便坐在地头上,看他们,挥洒汗水。

姑父讲了个荤段子。

是什么我不曾记得,唯知道当时我羞红了脸。

人们的笑声,奔向远方。

那个电话

长大后,我奔波在异乡。虽不曾忘却故里,却实实不曾多去转转。

那一年,父亲告诉我,姑父病重。我迫不及待的给姑父拨打了一个电话。

每日我们都会有许多电话,挂下,却未必记得。

而我,却对那次通话,记忆终生。

“喂,是姑父吗?我是峰儿”

“喂?你是哪个?”

“我是峰儿啊姑父!”

“哦,峰儿啊!现在在哪里呀?”

“我在山东呢!”

“哦,在外面好吗?”

“好!”

“哦,家里好吗?”

“好!”

“哦,那就好!还有事儿吗?没事儿我挂了啊!”

“哦!”

……

姑父是个热情的人。可是却不是擅长这种电话的沟通吧。

我听着嘟嘟的电话声,一丝苦笑。

好人,一生平安

再后来,姑父去世了。除了记挂在外的我,一切安详。

每一个人都在议论我的姑父,却终究逃不过一个评价——好人。

这是一个好人。

挑不出来的。

就是一个好人。

站在姑父的遗像前,我上了一注香。

他骂过我,打过我,却深深的爱着我。

他在我心中的地位,超越一切,因为童年,他的爱,与我一同度过。


深深的自责,不能自已。

我扶着姑妈,婆娑的背。到我家去住一段世间吧,让我尽尽孝。

姑妈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我得给你姑父端饭耶,离了人,要饿着他耶!


民国一百零五年,仲夏,于陇西金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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