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桥底下是我家

天桥底下是我家

左直拳

公司所在的大厦附近有座立交桥,南北飞架,气势宏伟,甚是宽阔。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大桥底下也一样。平日里,一些面的或小货车停在桥墩下等生意,司机们或坐或躺,欣赏着过往的女白领,或三两一堆,四五成群,挤在车内打扑克;一位老伯带着少许工具,在另一边摆上一张椅子,开起了理发档。每天早上上班经过,经常见到同样是老伯或者衣衫比较褴褛的人坐在椅子上,围着蓝色的理发裙,安详而悠闲地推发或净面。

不知什么时候起,有捡废品的人以此为家,在这里安顿了下来。

那是一位大概三十多岁的男人,身形高大而瘦削,胡子茂密,长发披肩,还有点卷曲,带着顶解放帽,竟然有几分象古巴的英雄切·格瓦拉。

开始的时候,他抱着一个婴儿,在天桥底下来回走动,似乎在哄小孩。由于距离有点远,又未仔细看,我怀疑那抱着的不过是一个塑料娃娃而已。大约是个精神失常的人罢?

我小的时候,镇上有个靠乞讨为生的老女人,大家都叫她“满崽”,据说是个疯子。也许神经不正常的人都比较可怖,如果小孩子不听话,母亲们总会吓唬说:满崽来了!不过也有年龄大一点的孩子并不害怕,跟在满崽后面大声取笑,甚至朝她身上扔小石子,这时满崽总是很生气,口中呜呜的叫,也抓起石子还击,于是大家一哄而散,只剩下她在原地又跳又骂。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亲眼见到满崽用背带背着一个已经有点破烂的塑料娃娃,满脸慈爱之色。虽然,她精神有点问题,但仍然象其他妇女一样,有着与生俱来的母性。此时此刻,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会不会也有成家嫁人,生儿育女的渴望?

满崽最后是悲惨地死去了。有一次她睡在一个小庙里,夜里失火,没能逃出来。镇政府出钱买了付棺材让仵作去收殓,听说她当时还没断气,流着眼泪,哀求道:“我还没死,别埋我”。然而仵作终于还是将她放进棺材埋掉了。

有一种算命方法是用人的生辰八字来论骨称命,从而知道一个人的命运。有的人称出来很轻,天生贫贱,要做乞丐,而有的人却大富大贵,拜相封侯。那么,满崽的生辰八字呢,究竟是几两几钱,以至一生生活无着,孤苦伶仃?

不过天桥下的这位拾荒者,种种迹象表明应该是个正常人。他捡了许多报纸,扎成一捆捆,并坐在上面阅读同样是捡来的杂志。杂志里写些什么?浪漫的爱情故事?成功企业家的奋斗史?还是询问医生包皮过长该如何是好的弱智问题?

过了些时候,拾荒者来了位同伴,一个年轻一点的小伙子。两人凑在一起打扑克,聊天,或许白天还一起捡破烂,卖废品。清晨从天桥经过,可以见到他们并排的睡在两张席子上。大桥如盖,桥墩似墙,不失为遮风蔽雨的好地方。日子悠悠复叠,安闲而恬静。

生活往往在你心满意足的时候让人大吃一斤,所谓好景不长,或者说是天有不测风云,又或者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有一天经过,突然发现原本平整的天桥底地面发生了变化,冒出一颗颗用水泥做成的小金字塔,满眼望去,整个地面象块榴莲皮,或者是恐龙时代的甲龙。用意不是让拾荒者睡在上面,好有朝一日练出睡钢钉床的本领,以成为一名光荣的杂技演员罢?应该是防止他们在此窝居停留,影响了城市的形象。这个办法是怎么想出来的?以前有时侯会听到人讲:“怕什么,大不了我去睡天桥!”,现在看起来,天桥也不是这么好睡的。

好象曾经有位领袖说过,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拾荒者搞来两张结实的床板铺在了尖锐的金字塔上。从初中的物理课本我们可以得知,这样能够将塔尖的压强减到最小,照睡可也。同时由于金字塔起到了床脚的作用,床板之下稀落有致,通风透气,反而更加宜人,再也不用担心潮湿的地气而患上风湿或者类风湿了。这可能是使用公帑的人所始料不及的。

秋冬时分,天气渐凉,睡在天桥底下的人盖着棉被,并用衣服包了头脸,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猛一看以为躺着具木乃伊。又或许,他们是受了鲁迅的《藤野先生》的启发,用衣服包着头脸,只留两个鼻孔出气,可以有效防止蚊虫的侵扰。白天会不会也在喝“难以下咽的芋梗汤”?其实芋梗很好吃,用盐腌一下,爆香油锅,与五花肉一起用猛火炒,味道简直一流。

2002年的时候,有一次下班回家,路上见到一位小伙子横卧在街边的垃圾桶旁,双目紧闭,脸色灰白,穿得斯斯文文,地上散落着我们常用来装简历的塑料文件袋、钢笔,与周围又脏又臭的垃圾很不协调。不会是没找到工作,饿晕了吧?街上路人来往如鲫,行色匆匆,没有谁作一下短暂的停留。

有一年快过春节的时候,一位同事抱怨说:“火车站民工太多了,买不到票。”我觉得他这句话有两层意思:排队的民工太多,以致他买不到票;他也去买票,可他不是民工,他应该更有资格先买到票。我说,“如果排到那条长长的民工队伍里,别人会发现你跟周围的民工有什么区别吗?其实你自己就是一个民工啊。”

安得天桥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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