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心鉴祖谋和路

初识朱祖谋,乃因68岁的古微先生在1924年,过直系和奉系第二次军阀混战后的黄渡战场时,写的那阕:

            《小重山.晚过黄渡》

“过客能言隔岁兵,连村遮戍垒,断人行。

飞轮冲暝试春程,回风起,犹带战尘腥。

日落野烟生,荒萤三四点,淡于星。

叫群创雁不成声,无人管,收汝泪纵横。”

一句“回风起,犹带战尘腥”古战场上面尸横遍野,狼烟滚滚的场面就扑面而来。

当时我就在想,好一个朱祖谋,何许人也?竟有如此功力?

先看此人大致生平:

1857年7月21日,在浙江归安(今湖州)埭溪㵭上强村的朱祖谋出生了。三年后,为躲避太平军之乱,时任郑州知州的朱父带领全家来到了河南萧县,小时候就喜爱文学的祖谋在随父宦游期间认识了半塘先生——王鹏远,并结为一生挚友。

光绪八年,27岁的朱祖谋中举,第二年中进士。之后13年都在从事编修、校对以及临时考官工作。光绪二十二年,王鹏运邀40岁的朱祖谋加入词社,之后的35 年间朱祖谋就与词结下了不解之缘。

民国二十年(1931年)75岁的朱老先生卒于上海。

再看此人仕途:

光绪八年(1882年)27岁。中举。翠年进士。此后13年历任编修、国史馆协修、会典管总纂总校等职。

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46岁。任广东学政。

三年后去官。此去经年专心做词人。

纵观朱祖谋一生的仕途,最大的官当到礼部侍郎。或许老朱不太懂得与领导相处之道,在广东当了三年“广东学政”之后,50岁的他因为与当时的总督不和就引疾辞官了。老朱一生中有过三次去官经历:第一次是宣统元年朝廷招53岁的老朱当官,拿病当借口没去;第二次是宣统三年也就是1911年,朝廷设弼德院,给老朱“顾问大臣”当,没去;第三次民国三年即1914年,袁世凯想请58岁的老朱给他当高等顾问,老朱“笑而却之”。

如此视功名为路人的老朱,难道真的一心只为填那几阙圣贤词,而不问庙堂之事了吗?

我们用倒叙法先看老朱这阕绝命词

              《鹧鸪天》

忠孝何曾尽一分?年来姜被减奇温。

眼中犀角非耶是,身后牛衣怨亦恩。

泡影事,水云身。枉抛心力作词人。

可哀惟有人间世,不结他生未了因。

对忠孝都不曾尽到的深深遗憾以及对乱世的无限感伤跃然于纸上。鹧鸪在文人墨客中自古以来就是抒情言志的一个“意象”,再加上雄性鹧鸪鸟叫声中有“行不得”,更加渲染了古微先生一生之中都在想将自己的一颗赤胆忠心用于报效祖国。据说朱老先生在一笑而拒袁世凯的“高级顾问”之聘后,曾在天津以君礼参拜过废帝溥仪,其中应该夹杂着对这位皇帝两次礼遇而病拒许多的愧疚吧。

那么既然老朱一生之中都想着尽忠,为啥人家宣统皇帝两次请他都请不动呢?是不是仗着自己有两把刷子而摆臭架子呢?

一起来看看朱老先生经历过的几件事吧。

第一件事发生在光绪24年戊戌(1898年),朱老先生42岁。戊戌变法失败,老朱在戊戌六君子死后二十五、六天后,为六君子中的老友刘光第写了 这阙

  《鹧鸪天.九日丰宜门外过裴村别业》

野水斜桥又一时,愁心空诉故鸥知。

凄迷南郭垂鞭过,清苦西峰侧帽窥。

新雪涕,旧弦诗,喑喑门馆蝶来稀。

红萸白菊浑无恙,只是风前有所思。

自比南郭的朱老先生在故友门前感叹着世态的炎凉。此时的古微先生又想起了叫声独特的鹧鸪鸟。

第二件事发生在光绪二十六年庚子(1900年)5月21日。朱老先生44岁。义和团包围了外国使馆,董福祥部击毙了日本外交官后就跑回到他的老巢回部去了。在“举国若狂,盈廷缄默”的气氛中,身为翰林院侍讲的老朱上书给慈禧太后,中心思想就是说董福祥本是左宗棠西征时纳降的一名叛将,不堪重用。惹得老佛爷直骂老朱是一狂徒。幸亏老谋深算的荣禄无意中为这个忠耿的老朱说了几句好话,才免去了老朱一场杀身之祸。

紧接着荣禄又给老朱设下了一个当年高俅诱捕豹子头林冲时的“白虎节堂”大圈套,意欲置老朱于死地。幸亏老朱脑子够灵光,谈笑间破了荣禄的局,才从鬼门关里又回到了人间。

可见官场险恶,忠耿如老朱者真的是步步惊心。

第三件事发生在庚子年秋,八国联军入北京,西太后和光绪亡命西安。老朱被困在宣武门外校场头条胡同,王鹏运的“四印斋”寓所。与刘福姚一起靠填词书家国之恨。又是一阙

          《鹧鸪天.庚子岁除》

似水清尊照鬓华,尊前人易老天涯。

酒肠芒角森如戟,吟笔冰霜惨不花。

抛枕坐,卷书嗟。莫嫌啼煞后楼鸦。

烛花红换人间世,山色清回梦里家。

此时如鹧鸪一般的朱老先生看着遍地的乌鸦,也只能在月明之中和李后主那样回望那个让他尽欢尽哀的梦里之家了。

第四件事就是民国二年(1913年)57岁的朱老先生北上入京,故地重游,在《曲云管.京口秋眺》中写道:“最爱青山,也似北顾仓皇。寄奴乡。”仓皇二字之中含有对国难之时如老佛爷一样四散奔逃之辈深深地谴责。“奴乡”更是对当时乱世朱祖谋版的定性。即是奴乡苟且偷生,自然会拒绝袁世凯的高官了。

第五件事就是民国六年(1917年)61岁的朱老先生住在上海,在《调仙歌》中发表了对张勋复辟一事的看法:“问几度,安排平圃宴”,平圃本是天神住的地方,意思是说张勋浄瞎胡闹。

从这五件事可以看出朱老先生自从戊戌变法维新派失败之后,就对朝廷寒了心,再加上庚子年间上疏后慈禧的反应以及荣禄的算计,让朱老先生意识到自己的话语权彻底的被剥夺了,或许当权者从来都没给过他想要的“话语权”。

至于后来的三次拒官也是感觉自己区区一介书生,即使当了官也是位卑言轻,除了填几阙词发发牢骚什么也做不了。袁世凯与张勋无非都是身在奴乡的几场“平圃之宴”罢了。对他这个时代的过客而言,无论怎样像叫群的创雁那样声嘶力竭的喊叫,也没有人会擦去他那一生中纵横的老泪。

所以朱老先生只能选择不问世事,一笑而过。可叹老先生一片丹心,只为了能像一面镜子那样,可以正一正大好江山的那些担纲者们的衣冠。从而找到为万世开太平的谋和之路,以实现他惺惺念念之间的“忠心谋国”之志。

生逢乱世的朱老先生半世多舛,临终之前无限感慨一生也只能用尽全力去做一个词人了,甚至下辈子都不愿在托生为人,回到这让他尽欢尽哀的人世间了。回望朱老先生七十五载人生之路,坎坷不如苏东坡,超越苦难的能力不及同样命运多舛的叶嘉莹女士。一句“书生报国成何计,难忘诗骚屈李魂”,道出了我们这个伟大的民族生生不息的精神原动力。

一片丹心颂老朱

苦难本是人生的常态,五百年才涅槃一次的凤凰,如果不肯背负着所有的爱恨情仇投身到熊熊烈火之中,又怎会迎来自己的重生呢?

还是像东坡那样在凄雨冷风之中,不听穿林打叶之声,微冷之时,用自己的体温以及同路人燃起的生命之火,再亲手做一件朱老先生的姜衣,来共同抵御那透骨的寒冷吧。只要我们无怨无尤,自然会迎来属于我们的“山头斜照”。

蓦然回首,原来朱老先生竟然是尊为“宗匠”和唐宋之后万千词家之“殿军”的“晚清四大词人”之一。兴起写下“朱心鉴祖谋和路”以飨老先生向着太阳开放的那颗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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