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听不过肖邦的夜曲

标题的开头灵感起源于我拥有一个热爱新事物的程度不亚于痴迷老细软的父亲。他在辗转反侧以及盘算之后,以不高不低的价格买入了现在在客厅里悠扬浅唱肖邦第九夜曲的老式留声机。

留声机是个神奇的东西,我总是在心里武断地认定它的名字来源于发明者或者命名者一种难以言说,但是真实存在着的绝望感。尤其是刚过去的几年,我总不再觉得“绝望”二字一定包含着贬义,正如命名留声机的人总想要热烈地长久地生活在可歌可泣的回忆里,那里有不会退去的熟悉音符以及音符背后的美好含义,充满激情和期待地延长着想象和尽兴,最后伴随着英雄就义般神圣的无疾而终。

正如久违坐在书桌前决定写下这些半夜里扰民文字的我,回想起前四年兵荒马乱般的大学的暑假和生活。突然想到了曾经那种清晰刺耳又只忠于我的绝望感。它曾出现在某一个被黑老鼠咬醒的夜晚,写了二十页没有保存的实验报告突然断电的午后,头顶三十七度骄阳心中痛骂波士顿极端天气的上学路上,等采访对象十三个小时之后直直倒下坠地一刻的头痛里。它还出现在我很多个和父母失联的晚上,出现在被迫终结爱情的凌晨,出现在近乎于窒息地想要留住眼前光景,却不得不目送离开的巷子里。

然而现在的我开始回忆这些,我才发现我特别感谢这种清楚的,漫长的,对于当时的自己好像过不完的绝望,因为有它们的存在,多数时候我才活得无比地积极。我记得一五年的二月下过我在美国甚至是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大而绵长的雪,逼仄的纯白近乎覆盖了一整个二月和姗姗来迟的早春,我当时留守在不到七平米的宿舍里抖闪着台灯写心理课作业,细想着在洛杉矶的室友何时才回来。那时候觉得如果哪一天sherman前的冰雪融化了我就能一再告别这书上看到的Winter Depression,那我一定要坐在难得再现的大草坪上买鲜榨的果汁庆贺涅槃。可当我再有功夫闲下来在盛世太平里回想起那段饥寒交迫的窘态,已经是五月份的腾腾热气里时隔数月了。好像那些个永无宁日的灰白从未发生过,哪怕是刻意回想也一去不返。

所以我才渐渐相信帮助我最终走完曾经那些弯曲窄巷的,一定是这一种真实的,忠于我的绝望感与随之而来的强大的健忘。迄今为止的很多个夜里我都会梦见一六年暑假在波士顿法院那个无法平静封存的下午,那个被当一百多黑白人的众逼问学医原因的几十秒钟。在剧烈的心跳声中我疯狂地担心着那些被藏得过深的痛苦会忍不住跑出来成了我的哗众取宠,然而它们到了嘴边就不在有声音了,那些我很多年无法面对的,成全了我又毁灭过我的时光,因猛然被提起而缓慢下来,迟迟溢出来,溢在被回忆和刻意隐藏而蒙蔽过的心念以外,溢在每一个正襟危坐等着听我冠冕堂皇的人脸之间,从容地流逝了。于是从此以后,每每再经不熟的人问起我不再想要想起的事,我都能自动省去这一串繁琐的流逝过程,给一个无关痛痒的清淡答案。

还有就是不能不感恩一整个一七年的夏天,让我彻底地交错游离在了两套人生的经营,高峰和疲惫里。我用近乎于分裂的代价学会了在读case的时候假想自己可以就此走在business的道路上踏遍铁鞋,不再纠结于永远背不完的GRE单词以及背后那个未竞的夙愿,然后恨不得下一个小时就在啃单词书的绝望里看见大段流失的时间以及孤独行走的一条长路。我曾经总是高傲地想着这世界上很少有人活着我这样有着双重意义的人生,而如今却越来越为曾经的轻狂感到羞愧。在短短的一个月假期回到北京这座繁忙的城市,每天细数面对着早高峰地铁上拥有者雷同的,蜡黄面孔的人群之后,我才清楚地明白这世界上真正走在社会中的大多人都娴熟地操控着不只一份的身份和面孔,乐此不疲地坚强生活。

肖邦的夜曲合集此时已经过半,每一首都是以大起微落而结尾,也被我矫情地比喻为我这四年的大学。当初四年前一起在后海初次见面就谈天说地大放黑历史的一群大学同学,只有最亲近的几个出现在毕业时的朋友圈里。那时候想过一起走到尽头的人,由于过久的失联而找不到上一次消息。第一次游走Brandeis时候对着生化大楼满腔热血许下诺言的人,现在已经默默收起写着毫不相关学位的两张蓝夹子。然而这其中就已经足够感激,感激那个从一四年第一学期和我选课一节不差开始到一八年生日宴会上替我挡酒的姑娘,在就要和我东西海岸分别时还愿意和我在三十八度的北京再见一面;感激那几个和我一起写过无数个磨人报告和作业的男孩子,在毕业典礼之后慌乱的人群里拉住了我合影;感激那几个被我置顶哪怕上一条聊天记录是一个月前的人,让我觉得这世界哪怕沉寂如雪也充满安全;感谢那个一直被我当做靠山和铠甲的人,让我不远千里感受着人性中除了爱以外第二个令人温暖的东西叫做信任。予过去,予将来。

最后,感谢点开这篇文章并坚持容忍看到这里的你。感谢你在某一时刻成为了我的好友,想必不难就发现了我的矫情本性并接受至今,感谢你于日常或是曾今,甚至是于素未谋面见字如晤的缘分里在我身上留下的痕迹。从一八年这个让我交织着欣喜,新鲜,安慰以及偶尔的震惊,迷茫和痛苦的夏天开始,我想接踵而来的大概就是于我几年之后重返这座城市之后,长期的生活常态。有生以来第一次提前几年就开始预见几年后的生活框架,同样有生以来第一次不觉得心不甘。人大概最好看的样子,就是有一天能在姿态和神情里都写满了经过多年的刻意收敛而生的向内的隐忍,同时内心中能时刻不忘记期待更好的样子。

会继续等待这一天、这个样子的莅临。

熊韡

2018/0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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