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们

鬼们_第1张图片
图片发自App

今夜,我就宿在这北地的小村。

东家的夫妻已经鼾声起伏,我也和衣躺下,倦意袭上心头。

猛然感到有人敲门,细听却又无声。穿上拖鞋,我索性开门,外面却是黑魆一片,如漆似的墨天。

欲关门入屋时,竟感到关门不上,似有大力阻动。门忽而又很轻易地关上。待我回屋时,一个苍老的鬼已经坐在床头。

我认得他。算起来我们已经认识有二十五年了。那年在小镇柳树园下的涧河滩洗澡,憨憨的我不会游泳却愣是充能,看他们一个个利麻下水,自己也紧紧随上,不一会便感到腿蹬不住底了,咕咚咕咚开始灌水。喝了一会就知道不行了,心里充满了深深的悲哀。当时已经识几个字,酸腐得死到临头还要向名人看齐:屈原就是投汨罗死的,王勃是到交趾看他父亲时死在水里,聂耳是在日本的北海道......唯一感到惭愧的是对不起父母,他们白白养活了我十四五年。难道,我是一个讨债鬼吗?

几秒钟的间隙里,脑子里乱云飞渡。心像被电击,紧紧地缩成一个疙瘩。就在等着去死的当口,没想到脚下一蹬,踩住了一节柳树根,借力上浮,头露出了水面,亮亮的阳光还照着四野的青草......

“大难不死有后福,”鬼开腔了,“我就知道你不是凡人,当初就在万钧一发时,我伸手凑了你一把,你才留在这边。而你这小子好没良心,不但不四处传扬我的美德,连逢年过节到河边祭奠一下也不曾有过。你这个忘了根本的家伙,现在吃穿不忧,日有进项,竟然把我忘得干干净净。我当初想也许你忙,能不来麻烦就不麻烦你,哪知道那条河已经成了黑河毒河臭河害河,我已无法容身,需搬家到谋食的异河去。我多年了无积蓄,你得出资帮我再造安身之所,才不枉你诗书文人身。”

此鬼所言字字不虚。虽是墨夜,一切却看得明白。我掏出一张卡,在背面写上密码,又加上“天地共用,阴阳同享”八个字交予他,他化作一道云烟,倏尔去了。

并不害怕。回头转时,一个蛇身人头的鬼又坐在桌前的凳子上,幽幽地看着我。

“我们在你上学时碰过面。你和同学上南山,在横过小路的当口,我哧溜溜从麦地钻出,游向另一块麦地,把你们吓得够呛。少年意气有何用,你们还不是腿发软头发麻?说实话,我钻进另一块麦地时并未走远,你们指点江山的话语我都听见了。你小子雄辩滔滔,大言不惭,给我印象极深。这两年,我听说你对新白娘子传奇故事很欣赏,而我也算是白蛇的同类,就来看看你。唯一的请求是,希望来日你的笔 下也有我的名字,不要让我老死南山千年无人知。”她一下子和盘托出,来龙去脉明白如镜。

是鬼,还是妖?我疑了一下,并未出声,让她留下地址,答应写出文字后送它。它瞬即不见。

已有睡意,想尽快躺下。谁知竟有东西扶住了我,说:“休睡,休睡。”

是两个异样的鬼,虽然狰狞,但我心里终是不怕。“我们来自帝京。”他们几乎同时开腔。

好容易才记起来了。是十八年前啊,在帝京打工,遇一枪手,却说自己是千古一大家,我说大家怎么还做枪手,应该很抢手才是。他恨我恨得要死。不久又遇一书法老者,按说年届八旬应飘然出尘,可此老却说自己名气太大实在累,部长以上的官员要见他得排好长好长的队,白花花的银子在屋里堆成了堆,他说名利实在是身外物,可它们缠他太紧如影随形推不开......我说照您老这样,那王羲之恐怕累得三十岁都活不到,那后世流传的兰亭集序岂不是假字假笔?......

此二公,一个连环夜战挣稿费,三年以后和李贺一样,被玉帝召回到天堂写赋了,一个酒场欢迎天朝政协副主席一口酒下去就向马克思报到了。当年他们的追悼会,我去时五味难言......

今晚他们来,说是中土才子孙方友,不久前一命呜呼文章前。他们来此走一遭,是想借我口告诫文人莫贪钱,莫贪名,不要白日总做梦......

看起来,一死就成了哲学家,才把人生悟透了。我调侃他们。人鬼一起大笑。

我睡。不知鬼何时归去。

半夜起来去撒尿,觉得除了骚味又有了腥味,难道鬼潜伏于此吗?

不管,我兀自继续去睡。

你可能感兴趣的:(鬼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