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高校扩增附属医院的狂热，为何如此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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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首都医科大学某年的开学典礼上，校长介绍学校分布在全北京各个区县的十九所附属医院的时候，风趣地说了一句「北京有多大，首医就有多大」，得到了在场师生们热烈的掌声回应。早已毕业的校友们得知这个消息，也纷纷会心一笑。
当然，首医大并不是我国附属医院最多的医科院校。
近日，经媒体统计，山西医科大学在山西全省境内拥有 25 所附属医院，而去年刚刚由泰山医学院、山东省医学科学院等单位组建的山东第一医科大学，截至 2020 年 6 月，已经拥有 37 所附属医院。
是什么原因让医科院校热衷增设各类附属医院，又是什么原因让各大医院脱离隶属关系甚至是地域的藩篱，纷纷投效到医科院校的麾下呢？

源起「职称」
大学附属医院根据隶属关系通常分为两种。
一种是直属医院，大学是医院的上级单位，对医院拥有一定的事权。
另一种是非直属附属医院，这些医院通常属于属地卫健部门，举办部门、主要财政性经费来源、上级单位都跟大学没关系，只是加挂附属医院或教学医院的招牌，同时承担相关的临床教学研究任务。
要回答本文开头的问题，我们必须聊聊所有医生都避不开的话题「职称」，它能够带我们走进每家医院人力培养背后的核心逻辑。
为了避免缺少完整临床思路的新手医生出现医疗错误，我国医疗质量安全十八项核心制度的基础内容就是三级查房制、手术分级制等强调「老带新」的行医资格权限分级。
技术职称是决定医生在行医权限序列的唯一标准。 但由于种种复杂的原因，我国至今没有形成一个理想化的临床技能评价体系。
一年做一千台胆囊切除的医生，没法跟一年做五十台肝移植的医生类比，精心筛选病人的医生没法跟「来者不拒」的医生类比。
由于临床医学的复杂性，现阶段行使的标准都很难有效评价「哪个医生水平更高」，或是「某医生是否达到某级水平」。
北京协和医院圆满行医 12 年的医生，即使没有科研成果也可以晋升副高职称。但由于很多医院缺少有效的内部监督手段避免医生混日子，按照年资「齐步走」的职称晋升漏洞更多。
于是，我国医生职称晋升体系就不得不引入「外盘」，用 SCI 作为衡量医生是否上进、是否优秀的标准。
这就成为了一个中国式悖论：头衔最硬的医生，更擅长的可能不一定是治病，而是论文和会议交际。前者用来晋升，后者用来获得科研资源和通过项目验收。
在这样的情况下，科研实力自然成了各大医院的兵家必争之地。

两开花：大医院的科研垄断
「二十一世纪是生物的世纪，生命科学突飞猛进的曙光已经降临在地平线上！ 」

虽然这则名人名言一直存在不小的争议，但是随着生科领域期刊影响因子的通货膨胀式上涨，医科与生科专业基本上成为了各家大学赚取影响因子的刷榜利器。
大家可能都听说过这样的段子：临床科研领域，肿瘤、检验、病理等科室的医生是「闷声发大财」，有些公认财大气粗却被同行挖苦为「土鳖」的术科科室，其科研成果则要不同程度地取决于外包公司的水平。
大家作为业内人士，自然深知，现阶段多数医生并没有基本的科研环境。
我曾经听到来我院进行规培的学员交谈，尽管他此前所在的医院是规培基地，好歹也算「行业五百强」了，但是医院连论文数据库都没有。
所以他选择前往我所在的医院规培，除了想借助平台优势培养临床技能，更希望借用科研资源做一些实验，趁着年轻有精力，发表几篇论文。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一旦脱离院校的象牙塔环境，很多医生用不了几年，就可能在科研领域掉队。
大医院、教学医院容易聚集科研资源，容易「出成果」、发论文，在大医院就职的医生自然也更容易晋升高级别技术职称。
大医院既在医疗资源上形成了垄断，又通过科研垄断获得了人才优势，形成人才垄断。
于是，但凡有点追求的医院院长、科室主任都想明白了一个逻辑闭环。
成为教学医院，就可以多争取聘几个硕导、博导；有了研究生，课题的实验就有人做；发更多的论文可以换来更多的课题、课题又能招来新的学生、学生又能写更多论文，再加上研究生们低廉的人力成本……
这才是真临床科研两开花。

《让子弹飞》电影截图

正因为如此，越是名气大的院校，非直属附属医院开枝散叶的范围越广。
显然，有关部门已经担心各大医学院校是否具备充分的教学能力，掌握遥远附属医院的教学水平。 2012 年卫健委颁布文件，原则上禁止院校跨省设置教学医院。
不过，现实生活中还是出现了海南某民营医院加挂东北省某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招牌的情况，海南省则被人戏称为「东四省」。
此外，医科院校热衷招纳附属医院还有更现实的考量。
把地方豪强医院纳入校内政治的范围后，医院的医生就是学校的研究生导师，招研究生、报课题、成果评定都通过学校的途径；学校的学生 毕业了 ，则顺理成章地留在附属医院。
如此循环多次，该院的医生基本上都是该校学生，该校的影响力自然就铺开了。

《让子弹飞》电影截图

高校与附院的经济博弈

2006 年 12 月 28 日，已经前往天国的旧卫生部，以及财政部、国家中医药管理局等部门联合发布《关于严禁高校附属医院向所在高校交纳「管理费」、「基金」等各种不合理费用的通知》。
顾名思义，这则通知的核心信息相当明确。
根据通知，高校附属医院与高校必须是独立核算、自主开展业务活动、独立承担民事责任的事业法人实体。 两者之间发生的资源占用或经济活动，应本着公平对等、有偿服务的原则，合理界定两者之间的经济关系，切实维护双方的经济利益 。
我们在这里介绍一则涉及校、院经济关系的例子。
某高校历史遗留问题较多，校舍陈旧。 某年，教育部将该校一批学生宿舍划为危房，责令翻盖，禁止学生继续入住。
正逢该校校长主持医学教育改革工作，本着医学教育改革方案「附属医院应当在医学教育中承担更大作用」的精神，该校决定：临床专业大四、大五的本科生，该上临床课和实习了；临床专业研究生，该到医院管床了；为了便于教学，更好的投身临床，你们统统搬到附属医院学习和住宿。
然而，该校附属医院年代悠久，地处寸土寸金的闹市，此前学生都住在一路之隔的校园，没有容纳几个年级的学生居住条件。
随后学校出面，租赁了距离学校 2 公里、不通公交车的一处闲置校园作为学生宿舍，然后大学喊附属医院去买单。
由于校园闲置日久，门把手、水龙头等五金件大量失窃，附属医院又投资近千万元对校舍进行了装修改造。
期间，医学院的同学们反应没有校园网络、没有自习室、吃不到享受补贴的食堂菜、下了夜班或是做完实验交通不便，均改为这家附属医院进行克服和解决。
后来，这名校长高升到外校之后，学校百废俱兴，这所遥远的宿舍也即将结束历史使命，被业主收回改为他用。
这所宿舍即将停用，几个年级的医学生还是需要地方安置，怎么办呢？
恰好，这家医学院附近有一家市级医院，虽然不属于该校附属医院，但该院领导颇有上进心， 希望近期增加一批博导、硕导，承接更多科研项目。 接到学校指示，医院毅然毁约，腾空了临街对外出租的商业房。

《让子弹飞》电影截图

写在最后
不久之前，郑州某高校的同学向丁香园发来附属医院学生宿舍的照片，公开发声要求改善住宿条件。
老牌附属医院尚且如此，新设的众多缺少临床带教传统的附属医院，又是什么情况呢？
医院出于自身利益或是为了迎合学校，接纳了大量怀着求知渴望来此学习的学生。医院未必准备周全，学校又有能力掌握这些医院的教学科研质量么？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大楼」是相对容易补齐的短板，难补齐的在于「大师」。
我接触了多位延毕的临床老博士，他们基本上存在一个共同点：导师的研究生学历是日后补票的在职教育，导师求学阶段接受的学术训练远不如今日的学生，无法对学生的科研之路做出足够的指导。
这就是文末留给大家的疑问： 这种扩增附属医院的狂热，真的能够保证学生的受教育权利，给予同学们应得的前途么？ （策划：gyouza）
题图来源：图虫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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