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初,因工作需要,我调职北京西山从业建筑,也许是身在平原久居的缘故,心中总对山川湖海怀有一种莫名的敬畏、好奇和向往。
百望山,属北京西山余脉,占地面积3公顷,海拔210米,周边与颐和园、圆明园古迹遥相呼应,山脚东侧与西北五环路相邻,只因地处京城,山地稀缺,再加建国后累年绿化和交通便利,于1991年已辟为百望山森林公园,此处,虽地处京城闹市,但置身其中,方知此山实乃一处难得的雅致清幽之地。
起初,我对身边这座不起眼的小山却不十分在意,目睹公园往来进出的人群,只觉得它不过是一处周身碧绿,满目苍翠的自然景观罢了,不会有什么丰富的人文内涵。
怀着这种想法,我便在工作的间隙,对身边这处巨大的存在,做远距离的观察。
古语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不过我倒觉得此语好高鹜远,不切实际,太过武断了,山,只要有其高大的身姿,苍翠的外貌,便足以令我们这些自命不凡,妄自尊大实则渺小的人类受用不尽的了,
不是吗?正是它们养育和庇护了我们人类的祖先,也是它们向人类默默的提供着,我们赖以生存的有形的或无形的资源,就连所谓的神仙和皇帝,也不能保证能向我们提供得如此持久和丰富。而我们在这绵延不断数千年的享用中,能向它们做些什么呢?
正是怀着这种深深的敬畏、思索和一颗感恩与渴望探求之心,在被一种不可名状的吸引当中,使我跟随那些游者的脚步,走进了公园的大门,投入到了山的怀抱。
刚一进入园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落于园门中轴线的汉白玉凉亭,和凉亭正中矗立的一块高约五米的汉白玉碑刻,上书“绿化祖国”四个洒脱遒劲的金色大字,因其特殊的位置、亭与碑通体的洁白和那一看便觉熟悉和亲切的金字,使我不禁肃然起敬,那是我们新中国开国领袖毛主席的手迹。虽字数不多,却意味深长。亭楼前面是一个平展而宽阔的广场,告诉人们这里便是公园中心的所在。不知是出于游客对到此一游的留念,还是对伟人崇高和深切的缅怀。随着广场上各类相机快门不断按下的“卡卡”响声,把本来就夺人耳目的伟人碑刻,和以各种姿态与碑刻相拥的游人,在片刻的耀眼当中,化做了时光和记忆的永恒。也许这便是古人常说的“有仙则灵”的所在吧?
拾阶而上,目览半山,青山如黛,山顶亭楼在望,山腰绿染周身,只有山石险要之处,裸露出黄色山体嶙峋的质色。目光下移,再看山脚下那随山势起伏而错落有致的一排排青瓦黑墙,分置左右,将隙间甬路分割成一座座游者的迷宫,在猜想当中,那便是园门建造题记中提到的碑墙了。
这碑墙是建国后各书法名家和地方政要名流的手迹,虽书写流派参差不同,但其主旨却异曲同工,文人墨客因名字而美,历任达官名流由地位而显耀。总之,其主旨均由绿化而得以章显和延伸。
览罢底层而欲知周身,踏上园门第三重石阶,在伟人碑亭身后驻足,迎面就是山体第二层,碑廊,他们分别是毛泽东、周恩来、刘少奇、朱德四位新中国历史伟人的遗迹,左右各两块碑刻,位置甚为醒目,中部则均是各位党政军高级要员的手书真迹。虽然有些文字在历经岁月的剥蚀后面目 已显模糊,但仍依稀可辨。字里行间,饱含着那一代国之英灵对中国前途的深深忧患,和对富强和文明的殷切寄托。
观罢其表,我便只身寻着曲折的石阶而上,进入到这茂林的深处。
此刻,秋风作响,绿叶婆娑,树冠上稠密的树枝成了鸟儿们表演的舞台。阳光被投射在林间小路上,被树冠上摇动的枝叶剪成了光明和黑暗两个部分,抬眼而望,不知日光分绿叶,还是碧树剪日光。俯身下去,一只被我惊吓了的松鼠不知从何处而来,也许是我们相互陌生的缘故吧,在我面前翘起前腿和那条大如扫帚的尾巴,圆圆明澈的眼睛与我对视了片刻,便在一阵急促的脚踏残叶的声响过后,敏捷地遁入深林之中了。此刻,除了飒飒清爽的秋风,如盖赐荫的浓枝密叶,能在这山上称得上“仙”的,恐怕只有鸟儿和它了。我置身在这满怀灵动与和谐的有限自然中,真有一种留连忘返之感,心中一切尘世的杂念,也一次次地被眼前所享受的生灵和美妙景致感动着,一切都变得释然了。
经过一阵在喜悦中的艰苦攀登,不知不觉我已到达山顶望京楼的脚下。沿山顶主峰向下是一条相对宽阔、平缓、蜿蜒的水泥路面,在曲折中盘亘于山脊,由山顶望京楼向其余山脉主峰和景致延伸。
此时你还要身体中心前倾,重心移至脚掌,保持登山的姿势,顺势而上,稍倾就会在山顶下侧转折处见一尊女性雕像,立于突出的山石之上注目远望,那便是望儿台,台上的雕像,就是南宋满门忠烈的扬门女将之首佘太君,由碑记可知:此处古时为南宋和辽国的的主战场,南宋名将扬延昭与辽将韩昌大战于此山下,佘太君曾站立于此为其子助战和期寄凯旋,固得名“望儿台”。
由此而知,此山在中国历史上战略位置的险要。
顺势而行,在望京楼的脚下,是一块相对宽阔的场地,在三面,是一道灰砖矮墙,人们可以依墙而息,也何以凭栏望远。举目远眺,前方不远处颐和园在云雾朦胧中的佛香阁依稀可见,昆明湖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粼粼波光,周边四野,尽收眼底,在这群山之间,楼宇在道路的分割中林立,道路在宣泄和流动中屈伸。远处景物着实微小了许多,路上的行人小如蝼蚁,周边的一切显得是那样的深远和辽阔,只有漫山涌动的松涛和眼前的亭楼清晰可见,居高临下,览物临风,真有古人“会峰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旷达之感。
也许,这也正是人们渴望超越,而又倍感艰难之所在。在起始点和目的地之间,人类文明前进的每一步,都是在这种不断的攀登,和对自身极限的超越中得以实现的。
观罢主峰极顶,身体中心后仰,重心移至脚跟。沿山顶主路再向下走,行至望京楼正前方,回首而望,在望京楼下方山体上是历代名人关于绿化的思想和书法碑墙,其因山就势,共分五层,外观呈正梯形,底层左侧是历代文化名人阐述的关于绿化种植的人文思想。由此可知中国古人对种植的重视。右侧是用隶书雕刻而成的一整部中华人民共和国《森林法》石黑字白,甚为工整,对游者颇具教育意义。二至四层则是一些上下对仗的附庸风雅之作,因其所处位置判断,作者也应属建国后的政界名流。最上一层是毛主席的手书遗迹“江山如此多骄”六个飘逸苍劲的金色大字。此块碑墙之上,就是吟诗亭,外形呈长方形,亭内共有毛主席沁园春·雪、七律·长征·长沙等诗刻五幅,其中代表作沁园春·雪居中放置,与亭下“江山如此多骄”碑墙上下呼应,居高临下,远眺群山,俯视京城,别有一番意味。若临景观文,读者便会思之过半了。如果此山再增添了水的灵秀或者到了冬季银装素裹之时,则此文的全部意韵也就全部囊括其中了。
观罢碑林松涛,凭栏而憩,体力恢复了不少,但心情却沉重了许多,回望自己走过的崎岖而曲折的小路,使我心中不免生出一种由衷的感慨:一部人类的历史,看上去可能会和这一块块厚重的碑刻一样恒久和沉重,和平与战乱交替,创造与破坏交织,血腥与风雅混杂。至于彰显和贯穿,那便属于政治与文明的范畴了,但真正创造了眼前这一切的只有那些在历史上没能留下姓名的普通劳动者。而如今,这众多自然和朴实的劳动者都已莫名其妙地退到了历史的幕后,成为了供人勾描和践踏的历史背景,和表演的舞台。又有谁知道,这些来来往往的游客中,又有多少人是怀着真正的缅怀和感恩之心登临至此的呢?
面对身后这巨大、奇伟的群山,我的内心中增添了许多沉厚重。只有在享受过那如海的松涛巨响,领略那如火似霞的遍山枫叶,在绿荫如盖的曲径中聆听大自然的灵动之后,你才会发现,是自然养育了人类,是人类在和谐中丰富了自然。也是人类在自私、贪婪、与狂妄的不和谐中,破坏了自然。而我们更不能看罢碑文就望文生义。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这对自然的创造之功,只属于自然和人类,这是人类有生以来的优良传统。而人类在领受这自然丰富的恩惠同时,是否还只想到这只是一种理所当然的、自然而然的、享之有理、受之无愧的存在呢?我们是否应该在缅怀和感恩的同时,在自然和先祖的感召下,脚踏实地的做些什么呢?和谐是一种创造,而创造更有赖于和谐!
有人说“登过泰山不看山,登过黄山不看云”我说“误也!”那只是历史上那些酸腐文人的一相情愿之词,在他们的眼中,看到的大概只是可供他们吟诗作赋,和自认为是美之全部的线条和风景组成的素材,却忘记和忽视了做为其自然本身功能上的朴实之美,
不信!你看那由普通劳动者亲手种植与呵护满山绿树,由他们用血汗凝聚而成的这一座座精美的亭楼和回廊,再看看那曲折向上直达山顶,或蜿蜒盘亘于山间用石块铺砌而成供人攀登赏景的石阶小路。这绿树掩映下的整个山体,其本身就是他们用劳动和智慧为自然、为自己和后代子孙留下的最真实的劳动见证,和为世界与人类留下的最高大的历史丰碑。只不过,他们的身躯化做了松树的枝干,他们的语言化做了如海的松涛,他们的面目化做了红遍山野的枫叶,他们的姓名化做眼前这供后人清心、休养和采摘的巍巍青山。
文人墨客的风雅之词固然优美,字体线条固然飘逸,但它们与眼前这丰茂的绿色相比,却徒增了许多做作,有些言之有物,但有些只会无病呻吟!他们百年之后也许只能化做一段字符代号,雕琢于方寸石碑之上,最后书上自己的姓名,供后人瞻仰凭吊,言外之意无异于“此公某年某月某日到此世此地一游”别无它物!无奈!历史自文明诞生以来,就陷入了一个由文明创世的怪圈,似乎只是人类因文明创造了世间的一切,而似乎忘记了也正是由于文明践踏和破坏了一切。这个惨痛的现实,至今仍在不断和持续。
可歌,可叹,回归!
对不起亲们,忒长了……
2006-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