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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节 家 访
许松松还是被校长叫去安抚了，回来时好歹有了笑脸，陈晓的勤工俭学款也被免了，这个结果是意料之中。
佳宁看许松松得意的样子，不动声色地想起她班上两个老大难，她做不到像许松松那样天天咋咋呼呼，但并不代表她的难题比她少。
这两大难一个是叶东青家，他爸在外面打零工，一年到头都回不了一两次家，他妈长年有病，基本躺床上，按理说这种情况应该照顾的，但关键是还有陈小虎陈小露这对双胞胎，他们的爸妈不知道怎么想的，就只交一份，另一份死活不交。每班免收名额只有一个，倒让佳宁发了愁。
其实学校一直有个不成文的惯例，每年勤工俭学完成任务的老师都有一百多元的奖励，每班只给一个特殊照顾的学生名额，佳宁倒不是多在乎这奖金，只是已经习惯了服从命令，做好份内工作了。况且，陈小虎陈小露的家访也是她一直想做的。
陈小虎家住桃花河，是距离学校最远的村子，十五里路，要过几个大山坡。
陈小虎听说要家访，吓得要命:“老师，能不能不去呀？"
“为啥，怕挨你爸揍啊？"
“……"陈小虎不吭声，低着头，眼睛咕噜噜打转。
“老师，去吧，我爸今天休班，他们都在家"。陈小露听说佳宁要去她家家访，倒是很高兴。
陈小虎偷偷瞪了陈小露一眼。眼睛里充满想说又敢说的不情愿。
佳宁看着这姐弟俩互动的小动作，揣摩他们的爸妈到底是怎样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老李老师说的“刁民"，原本以前的家访她是不会告诉学生的，实在是他们村比较难走，而且据说他爸老出工，也不想扑个空。
三点出发，到桃花河已四点，这是她第二次来桃花河，一路上骑车的上下颠簸，让她深觉孩子们的不易，虽然修了路，但那几个长又陡的大坡她只能推着车上去，要是雨雪天，肯定更难走。
桃花河在一个山拗里，只有三四十户人家，原来是个静谧的小山村，因风景很美，从去年开始被县里开发旅游业，现在正建设水库游览区，各种工程车每天热闹地来来往往，电锯和碎石机的声音打破了山村的宁静。
山村掩映在泛黄的树木中间，淡淡的炊烟已升起，这里好些人家奉行一天两顿饭，所以算是晚饭时间，小村的房子大都是青砖和石头垒成，古朴素淡。公路到村口便是尽头了，像个粗绳的打结。一条小河横在村边，专门隔断了外面的红尘，原本村民沿水靠山，独享这清丽风景，不免让人想起《桃花源记》，听说春天这里满目桃花，桃花河因此得名，佳宁还未有眼福，但看这眼前的情形，桥已修好，村庄正被蚕食，看来拆迁是难免的，又是一个即将消失的村庄，不禁让人嘘唏。
陈小虎家好找，把边儿的五间大房，围墙高，门也超高超宽，门楣上着写着“锦绣年华"，看起来是个殷实的人家，佳宁暗自一惊，看情形八成应了老李老师的预言，对付“刁民"她实在不擅长。
陈小虎的爸爸正躺着看电视，看见老婆带进来的佳宁疑惑地问:“这是哪来的客?"
“小虎的老师！快起来！"小虎妈小心地使了眼色，但怯怯的，看起来小虎说的对，他妈不当家。
小虎爸一咕噜爬起来，烟灰一哆嗦落入脖子，他似笑非笑地拍打一下衣领，装作热洛地摸向衣兜。
“老师，请坐，抽烟！"
一只满是黑泥的手伸过来，一个干瘪的烟盒举到她面前，还有那近在咫尺的脸，一张一合地露着黄牙的大嘴巴，佳宁差点后退一步，强自镇定起来，坐在炕沿上，摇头，“小虎爸爸，我不会抽烟！"
“抽吧！别客气！"那只手又固执地伸过来。
“我真不会！"佳宁再次摇头。
“不给面子！"小虎爸爸讪讪收回手，脸色突然有些冷，佳宁不禁暗暗气愤，不抽烟就是不给面子，哪门子的江湖规矩？
“小虎妈，快烧水去，败家娘们，也不知道给老师沏茶！"小虎爸把不快转移到老婆身上。
“不用忙了！"佳宁决定速战速决，这家人给她的感觉实在不好。
“不好意思，冒味打扰，我来主要与你们沟通两件事……"
“让我们交勤工俭学钱吧！我说老师，我家俩孩子怎么还不照顾一个？平时买东西还买一送一呢！"小虎爸不等佳宁说完，话就泼过来。
“你说你们学校真下本，要钱要到家里来了！"
“要是我们不交钱，是不是不让我们小虎小露上学了？"
这男人还越说越来劲了。
“小虎爸爸，你先等我说完，第一，我不是要钱来的，勤工俭学是每个正常学生的责任，不是买东西，不存在买一送一，第二，我还要了解孩子在家的学习情况…"
“学习情况有什么可了解的？孩子不是交给学校了吗？学好学坏不是学校的事吗？我还想问问学校呢？怎么我那俩孩子都学不好？我那孩子在家聪明着呢！"
“小虎爸爸!"佳宁从炕沿上下来，站在亮堂堂的屋里，忽然感觉一阵荒凉，执教两年多，她见过几十个家长，温暖的，粗鲁的，爽朗的，冷静的，各种各样，但大多数还是通情达礼的，虽然她每次拿到家长的回执，看到许多家长写“不听话就揍他"时经常会一笑，虽然感叹他们没文化，但那些粗糙的文字中透着温暖和信任，而此刻，她第一次感到悲凉，为那两个孩子。
“我理解您的心情，两个孩子目前学习情况不太理想，您一定着急，我们也在关注，但他们的家庭作业经常不写，希望你们也多督促一下，他们的基础不好，我在帮他们补"。
“好，要是能把他们学习搞上去，我谢谢你，但要勤工俭学钱，我家穷，没有!"
“勤工俭学也没强制交钱，可以交粮食啊，学校有规定！"
“反正我们没钱，爱咋咋地！"得，完全是无赖了。
“小虎爸爸，这是全县政策，别的孩子能做到咱家孩子差啥呀？您要不支持孩子，孩子在学校也不能安心学习"。
“我咋没支持？我不是交了一个吗？学校不能不讲人情，像我们俩个孩子就应该免一个"。
这是什么歪理？佳宁感觉自己呼吸都不畅了，两个孩子免一个，那是不是两个孩子我们可以教育一个另一个不管了？
“小虎爸爸，道理我都跟您说了，免一个是不可能的，您再考虑一下，希望您支持我们的工作，也希望您多督促孩子完成家庭作业。"
看来没有谈下去的必要的，佳宁准备告辞了，再谈也谈不出什么，徒增烦恼，真有些后悔这次匆匆决定的家访。
“老师……"小虎妈无措地站在一边，为难地看看丈夫，又看看老师，这个女人向来以丈夫为天，在家里鲜有话语权。
“家里来客了?"一个男人就在这时掀门帘走了进来，声音很洪亮。
“是小虎的老师，大哥来了。"小虎妈赶忙迎上去。
那男人眼睛一亮，大步走过来，伸出双手:“谢老师吧！哎呀！欢迎，我是陈梦得爸爸"。
梦得爸握了握佳宁的手，那双大手粗糙却带了稳稳的温暖，佳宁郁闷的心情瞬间被解救。
“走走，谢老师，上我家待会儿，晚上在我家吃，我家梦得天天夸你呢"。
梦得爸不由分说领着佳宁走出小虎家，回头没好气地瞪了弟弟一眼，刚才他站在门外都听到了，心里不住骂着，真是没出息的玩意，跟人家老师杠什么？回头免不了训训他，四六不懂，不知道孩子搁人家手里呢？
果然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佳宁离开村时心情已大好，在陈梦得家里她受到热情的招待，夫妻二人都很热情大方，家里也干净整洁，怎么待怎么舒服，晚些时，因为人家留吃饭，佳宁简直是逃出他家的，但还是被硬塞了一袋秋枣。
梦得爸爸向她保证小虎爸的工作他来做，柳暗花明的感觉真不错，路途的难行便不在话下，三三两两的回家的学生不时和她打招呼，倒也不寂寞，一路畅行。
路过一片深沟时，太阳渐偏，落下一片阴影，沟上谁家被遗弃的玉米杆光秃秃的，稀稀疏疏地站着，这静谧的黄昏像副油画，大自然的美向来大气撩人，佳宁感受着秋天的风，被各种情绪荡涤过的心慢慢澄净，浪漫主义的小情怀重涌上心头。
可未几，一个雷在心中炸开！
深沟，玉米地，黄昏，雨。这几个词语像个魔咒般在她脑中轰响。
她脸色微变，蹬车的速度加快，飞也似的逃离那个地方，像是逃离一个噩梦，心里不断翻腾着一个问题，这些天红景逃离这个噩梦没有。
红景这几天明显沉默了，上学也不迟到了，作业也开始做了，连办公室的老师们都诧异了，说她开窍了学好了，不知道这是好事是坏事，看来还是要多关注她才好。
夕阳渐渐西下，满天飞霞，佳宁忽然觉得，此时情景，颇似人在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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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戒365极限挑战营第62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