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阙 7

by.莫分茶兮

Chapter 7

含着泪收拾东西，含着泪把几个老木箱搬出门，见院子里站在藤树下的张筱春，小玖转过身，偷偷抹了把泪。

张筱春低下头，把脸埋在树影间，重重叹了口气。北平腊月寒风刺骨，他感到胸口一阵疼，浑身像被刀割似的冷，老藤树的枯枝尽数裸露在北风中。

张筱春手扶着树干慢慢坐下，前几日下了大雪，现在看着眼前满院的积雪，他突然想，往日这个时候小玖该是高兴得满院的跑，那孩子天生爱雪，连滚带爬在雪地里玩上一天也不嫌累，每年冬天下完雪，院门口总会多出只憨态可掬的胖雪人，张筱春看眼前白胖的雪人，再看看身旁白胖的孩子，常会浅浅的笑。

这冬，院门口的白胖雪人不会来了，满院跑的小人儿也跟着消失了。

大概是那小人儿用心恨师父了吧……

可是，在这数着满地枯叶才能度日的空院，小玖你让师父怎样熬过啊……

……

“师哥。”林老板进院子时，天已经黑的彻底。他看见张筱春半睁半闭着眼靠在木床上，瘦削的脸像苍白如纸。

“师哥！你这怎么了？不舒服吗？上午不是还好好的……”

“我没事……”张筱春开口，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大林，我找你来，就是想和你说”张筱春撑着身子坐起来，“明天一早小玖就走了，我……我让小孟去送他，明天你要是在戏楼看见他，千外别一生气就……就把这事儿说漏了。”

张筱春抽回身，刚有一丝血色的脸马上变得煞白，他喘着气，满脸乞求看着眼前的师弟。

林老板久久未语。

那个曾经不谙世事的师兄什么时候也开始为俗事而纷扰，那些听客眼中的名角儿，那个从不肯轻易向人低头的张筱春，终于，含着泪，低了头，为一个在他人眼里无所谓孩子来求自己，只为自己不要告诉那孩子真相，而一切真相不过是――那些善意的欺骗和绝情，都是他对那孩子的爱。

“好，我答应你。”林老板转过身，看着眼前的师兄。

张筱春没再说话，轻轻合了眼。

“但你必须答应我，小玖走之后你就不许再去唱戏，好好养身子，戏园子的事儿交给我，你就甭想了。”

“我答应你。”

……

小玖走的那天，北平下起了大雪。

小孟忙前忙后收拾东西，小玖呆呆地望着院外纷飞的雪，这平日能让他心情变好的雪，现在看着却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心，比雪还凉。

跟着小孟走出院子，走到巷子尽头，小玖最后一次望向充斥着他十二年回忆的老房，然而自始至终，张筱春也没有出来。

就连从窗户里再看一眼都没有。

一眼都没有。

“到了广州，千万照顾好自己。”小孟拍了拍男孩儿的肩膀。

“嗯。”

“小玖，你记着孟哥的话：有些现在让你无法理解的事，或是失望了的人――其实在默默帮助你，只不过现在的你还没法理解。”

……

“行了，火车要开了，快上车吧。”

绿皮火车几声长鸣，缓缓开走。

……

“小孟……信放小玖箱子里了吗？”

小孟正要说话，一旁的林老板开口，

“都放好了，这回你安心了吧。”

“师哥”小孟说，“那一千大洋我也放小玖箱子里了。”

“什么！什么一千大洋？”

“师哥昨天给我的啊，他让我给小玖……您不知道？”

张筱春眼神躲闪，不敢看林老板。

“张筱春！到底怎么回事？”

“钱……是借的。”

“师哥”张筱春抬起头，

“小玖上大学需要钱，这是我最后能为他做的……以后他的事儿，我就算想管，也再管不着了。”

‘小玖，也不知道走时孟哥对你说的那番话，你听不听得进去啊……’小孟出了戏班，边走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