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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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民间文化是一种洋溢着生活热情的喜乐文化,过年的民俗最能体现它人文精髓。而今,在城市化浪潮中成长起来的一代,已淡漠了过年的传统,已感受不到浓浓的年味。而我童年时,父亲给了我一个温馨而激动人心的过年记忆,一旦想起来,心里立刻涌起美好的情愫。

          儿时,年关将近,我们这帮屁孩开始游走于村庄里唱着:

二十二上街;

二十三回来;

二十四过小年;

二十五杀年猪;

二十六打豆腐;

二十七杀鸡;

二十八杀鸭;

二十九样样都有;

三十过大年;

初一初二好拜年;

初三初四好出灯;

初五初六迎新春。

这首儿歌基本概括了皖西南过年的活动。

        小时候,人们大多比较穷,物质匮乏,上街去买些东西,无非是过年的必须品——鞭炮和祭祀用品,经济宽裕的人家才会买双响炮,以及买布做新衣。

          传说古时过小年官家二十三、农民二十四、渔民二十五。我们这里过小年是腊月二十四。儿时,我一说过年了,就莫名的兴奋,东家看看,西家瞧瞧,刺探别人家有什么好吃的、有什么新气象。跑一圈回家,厨房里热气腾腾,香气缭绕。姐姐在灶台下塞柴火,母亲在台上炒菜,祖母在旁边坐镇指挥。父亲在与邻居回顾一年的光景和对明年的展望,感叹时光流逝。暮色渐浓,零星听到鞭炮声。母亲在灶台上贴着灶神像,摆好祭祀灶神的贡品,告诉我灶神要把人间的事带到天庭,向玉帝汇报。她特意嘱咐我每天都要说好听吉利的话。接着父亲拿着草纸和鞭炮带着我走出家门,走到村头的路口,点燃草纸。纸灰如蝴蝶纷飞。父亲对我说:“祖宗们来拿钱!”

        草纸即将燃尽息灭,父亲点着鞭炮,“噼里啪啦”地在朦胧的夜色里炸响,过年就算开始了。父亲郑重其事地磕完头,让我仿着他的样子,朝远方跪下,作揖,连磕三下。凝重的气氛中,我感觉冥冥之中老祖宗们正腾云驾雾赶来。

        回到家,八仙桌上,六大盘、红漆筷、小酒盅、一瓶山东高粱酒,按规矩摆放整齐。此间,有邻居来访,盛情邀请他们坐下喝两盅。母亲持续几年,提前招呼对门单身小伙子来我家过小年。

        母亲善待他人,年老时获得福报,那单身汉后来成家立业,

        对母亲多有照顾。

        农村有句话叫:“穷人家会养猪”,我家的猪放养在大门前,每天除了吃就是睡,长得两眼合成一条缝,到过年时体肥膘胖,走不动路。一头肥猪是我家最大的财富,是一年中最大的收入。常让隔壁邻居羡慕嫉妒。杀猪那天晚上,母亲做好杀猪菜,用大碗盛好挨家挨户地送,夜色中,一路飘逸着大蒜的清香。

          腊月二十五,祖母张罗着打豆腐。祖母坐在石磨边,手里端着脸盆,盆里盛着昨夜泡好的黄豆,祖母挑一勺夹水的黄豆,倒入石磨。母亲手脚协调一致地推拉石磨。我和姐姐看着轻巧,自告奋勇,要帮着出力。当我握紧木推把,推动石磨,到顶头就定住了,使出浑身解数,也动不了。母亲笑了,说:“看人家吃豆腐不要牙齿”。我灰溜溜地退出。母亲和祖母配合默契,石磨哼着,木推子“咿呀咿呀”地轻唱着,时间悠悠,日子漫长而美好。祖母一边添加黄豆,一边回忆往昔时光,说些陈年旧事,祖上的荣耀,把年关的日子染上了浓厚的年味,斑斓的色彩。煮好的豆腐脑香气扑鼻。祖母盛一碗,放些糖,端给我。我搅拌着热乎乎的豆腐脑,闻着香气,味蕾全部躁动起来,口水都要流出。滑嫩爽口,甜蜜清香,感觉它是世间第一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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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西南丘陵地带有种习俗——“烧茶”,春节期间来了尊贵的客人才会“烧茶”。所谓的“烧茶”就是鸡腿下面。大多情况下,亲戚不会吃鸡腿,因为鸡腿还要留着来日招待下一位客人,只能在主人盛情劝说下才忐忑不安地享用。有一年,我家只有一只正生蛋的母鸡,迫不得已杀了给舅妈吃了。多年后,舅妈在我面前一直念叨母亲好:“虽然家穷,但她一直很做人”。

        三十晚上最奢侈的是支起火锅,把煨好的猪头和猪蹄放进火锅里,在寒冷的大年夜,外面冰天雪地,屋檐挂着长剑般冰凌,一家人围着热气腾腾的火锅,嘴里品尝着美味,心里溢满着快乐,人间的福气就在此刻弥漫开来,流入每个人记忆,流到久远的岁月。

        晚饭后,桌上收拾干净,摆上花生、瓜子、方片糕,放两盏洗净的茶杯,等待拜年的邻居。母亲把方片糕分发给家人,每人吃点甜滋滋的贡糕,预示着来年“步步高”。当我急猴猴地要到伙伴家去玩时,父亲照例递给我红纸包。我打开一看,一叠土黄色纸币,崭新的、二十张一分的纸币,是前天父亲特意从银行换的。我激动万分,把它翻过来看翻过去看,至今我对一分纸币记忆犹新,那油墨的香气仿佛还缭绕在我鼻前。我出门前,父亲为我点亮鲜红的灯笼——竹子扎的,红纸糊的,里面摇曳着红蜡烛的光亮,它是我童年见过的最美的东西。我兴高采烈地打着灯笼出门,踩着雪,“嘎吱嘎吱”地响。我先去李泉家,他和我玩得最好,亲如兄弟。然后,我们一起各家各户走访,呼朋喊友。

        大年初一,鞭炮声响声震天动地,此起彼伏。民俗禁忌中,初一是不能喊人起床的。我想到要穿新衣新鞋时,就迫不及待地爬起来。母亲把她在农闲时间里纳好的崭新布鞋,给我穿上,虽然母亲特意做大了些,穿在脚上还有些挤压,我嘴里叨咕着,母亲笑嘻嘻地说“:穿几天就好了”。

        我欢天喜地穿上新鞋蹦跳着去李泉家。

        他机灵乖巧。

        他带着我去家境稍微好的人家拜年。

          那时,年幼无知,不知道如何拜年。记得有一次,我们走到他叔叔家院外,看见院里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堆着瓜子糖果,围坐着一桌捧着茶杯喝茶聊天的大人。

          “我们去拜年,就有糖果吃。”他对我咬耳说。

          “我不晓得怎么拜。”我怯生生地说。

          “你跟我学!”

          说完,李泉走进去,在到众人面前,假装趔趄摔倒,又像特意跪下似得,磕了个头。我不知可否地跟着学,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他小婶笑呵呵地快步走过来搀起他,接着抓来一把糖果和花生分发给我们。当时,我感觉脸火辣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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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着他挨家挨户地拜年,回来时,我们裤子袋褂子袋都塞满了瓜子糖果,心里乐开了花。

          初二,母亲带着我回娘家。我跟在母亲后面进入母舅家,有些羞赧,非常拘谨,望着母舅家气派的八间红砖大瓦房,宽敞明亮,感觉新鲜。他家厨房里的煤炉灶让我觉得稀奇和高贵,散发着烧煤的气味,我喜欢闻。

        童年,最激动我心的是出灯。有一次,村民奔走相告要来一班出灯的。于是,大家在寒夜里守到十一点多,仍未有一丁点锣鼓声响,只得怏怏不乐地睡觉。后半夜,我正酣睡。父亲急促地把我叫醒,说:“灯来了!”我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有点的不愿意起床。父亲兴致盎然,不断催促我。我穿好衣服跟着父亲跑出来。站在村边,看着点点灯火在夜色中闪烁着,由远而近,锣鼓声一声声敲碎了村庄的宁静。出灯的队伍像一条长龙游过来,越来越近,我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花花绿绿的灯笼组成的长龙,让人眼花缭乱,随着震天动地的锣鼓声,他们进入了家族堂厅。围观的人比肩接踵,人头攒动,有的趴在草垛上,有的坐在树桠上,有的站在板墩上,千姿百态。父亲把我架上瘦弱的肩上,让我居高临下,俯瞰通明的灯火中,出灯人表演精彩的传统节目——舞狮子、划龙船、、编五猖、渔夫戏蚌……这是一年中村庄里最隆盛的一夜。

          时光流逝,这种盛大的场面,如此丰富多彩的节日活动,在逐渐凋零的村庄难以重现了。过年的气氛淡了,年味也没了。父亲留给我许多关于过年的美好记忆,而我有什么好的活动给孩子一个美好的过年记忆呢?也许只能陪着他空看一城烟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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