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苔花》
上一章|苔花28夜色之下，魑魅魍魉
聚会后的第二天，我就走了。
郑主任还有事情要忙，就没送我。我只是个小兵，当然不值得他送。
我跟谁也没告别，就这样一个人坐车走了，这里的繁华和喧嚣与我无关，我所要做的是就是走好自己的路，干好自己的工作。
可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我已经不知不觉地被影响到了，回来之后，出现了很多的不适应。
在省里，我拥有高大的平台和丰富的资源，尽管是个小兵，但跟在领导后面，我就是领导；可是基层不一样，我虽然被提拔了，但因为太年轻，凡事都要亲力亲为。这让我产生了巨大的心理落差，更别扭的是，我根本不愿意放下自己的架子。
最鲜明的例子就是有一次上厕所，我竟然忘记了带纸，直接把自己逼死在厕所里。
上厕所不带纸这个坏毛病是从省城养成的，省城的设施非常完善，厕所里是有免费卫生纸的，当然只有领导所在的楼层才有这种情况。我当时有种偏激的理解，只要当了领导就有免费卫生纸用，或者说领导都是随身不带纸的。
我觉得这个问题非常之无聊，想得头痛的时候，终于无奈放弃。
总之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领导当领导，不长时间之后，我觉得自己也成了领导，渐渐养成了上厕所不带纸的好习惯。幸运的是，我跟领导就在一个楼层，能够沾上跟领导离得近的光儿。
我不但上厕所的时候不带纸，上完厕所之后还要扯下一大卷纸，以备不时之需，有备无患肯定是错不了的。
我这纯粹是小农意识在作祟，管他呢，总是有人比我拿的更多。保安半卷半卷地拿，领导成卷成卷地拿，社会上的大爷大妈更加厉害，某景点为了在旅游高峰期时照顾大家如厕，特意准备了好几百米的大盘卫生纸，结果尴尬了，不到一个上午就被用了个一干二净，难道大家都和我一样吃卫生纸，原来拥有这个怪癖的人还真是不在少数。
我现在是领导了，我把自己也当领导了，跟在那些名声显赫、位高权重的人后面狐假虎威地站着。我搞不清别人为什么会对我毕恭毕敬，不知道他们是看我脸型长得帅，还是喜欢我屁股浑圆而翘挺。我开始分不清脸面和屁股到底哪个更重要？应该是屁股，因为屁股决定位子。
权力是一剂最好的春药，你在那个位子上就有人过来巴结你，奉承你，所以我在上厕所的时候总是极为爱抚、极为轻柔地擦干我的屁股。
现在我从省里回来，依旧上厕所不带纸，刚开始我没在意，口袋里还有些存货，能够应付过去。可是后来一次，愣是把我堵在厕所里了，这次真是弹尽粮绝、孤立无援。
我在那里蹲着，刚开始内心非常平静，以为一会儿就来人了，可是没有；再后来，我的心里失去平衡，变得焦急，但还是安慰着自己，肯定会来人的，可是还没有；最后，我实在按捺不住焦急的心情，再蹲着，肠子都得秃噜出来了，可就是不来人……
我拿起手机想要打call，可是翻了下通讯录，几个相好的都是女的，还远在天边；家里人都在城市的另一头，过来送纸，我早就倒毙在厕所。
滑来滑去，终于不情愿地给同事打电话，可是这个点大家都忙，连续打了好几个都说自己在外面。我终于放下架子，给浩哥打电话，浩哥不喜欢我，我更不喜欢浩哥，但是在同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又不能不说话。
“浩哥，你在单位么？”
“在啊，小鱼，咋了？”
“我在厕所，没……没纸了……”
“你等着，我这就给你送去。”
这次是浩哥帮我解了围，也让我看到了单打独斗肯定是不行的，一个人可以走得很快，但是唯有一群人才会走的更远。从那之后，我不再端什么领导架子，也不再看不起任何一个人，你觉得身边的人都是草，那么你就生活在烂草窝里；你觉得身边的人都是宝，那你就生活在聚宝盆里。
我做人的原则变为无论职位高低、贫穷富贵，全部一视同仁。现在的我，包里始终揣着长长的卫生纸，给自己用，也给别人用，这样我就再也不必担心上厕所忘带纸的尴尬了。
我回到了基层，但是因为在省城的条件优渥，我又开始抱怨起基层的偏远闭塞来，这里的前途好似一眼就能看到头，我要往前走，就要去更高的平台。
我想考出去，这个念头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可是我又能到哪里去呢？回到市里，觉得不合适再离开，我不禁质疑起自己这些年来所走过道路的正确性。
无论是我曾经从事的第一份工作，还是现在从事的第三份工作，我似乎都在扮演着一场场逃亡。遇到问题不是想着努力去解决，而是止步不前，拖延等靠，继而不住地抱怨这里不好，那里不好 ，最后决定离开。
可是，即便离开了，我自身不做任何的改变，这些问题依旧会缠绕着我，如影随形，从生到死。我不禁问自己，真的要这样一辈子走下去么？
记得刚到新单位的时候，我和谭处长下基层搞调研，谭处长问我今后的打算，“小鱼，以后留在这里么？”
我当时讨好地说：“东州这个地方风气很正，比我老家沱水好多了，我要留在这里。”
谭处长一点也不遮掩地说：“天下乌鸦一般黑，到哪里都是一样。”
我愕然无语。
通过经历的这些单位，我正一步步验证着谭处长所说的话。
都说体制内黑暗，可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放之四海，一眼望去，又有谁能够逃脱体制的藩篱，谁又不是生活的体制之内呢？我们每个人都生活在各式各样的牢笼里，没有人能够逃得脱，这或许是规矩，或许是人性，或许是自然规则，或许是自己内心的羁绊和牵挂。
既然这样，我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又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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