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鸭脖王(八)

几天之后我又发现了一件古怪的事。那几间空屋子并不都是闲置的鸭舍,其中一间屋子像车间一样,里面彩条布罩住的似乎是大型机器。我透过雾蒙蒙窗户往里看,这么猜度着。

“那些是屠宰机。”我吓了一跳,回头看到李师傅正向我走过来。他应该是刚刚打扫完卫生,肥胖的脸颊热得通红,浸了汗水的头发被帽子压扁,贴在油亮的头皮上,显得更加稀疏。他放下水桶和扫帚,走到我旁边,鸭味和人味像日珥一样竞相从他身上喷发出来,灼伤了我的鼻腔黏膜。他握住拳头,用其下缘擦了擦玻璃——大概是因为手掌心并不比玻璃干净——在灰尘中清理出出现一个扇形的区域。他俯下身,从这里往里窥探。

“强制喷淋机。电晕机。脱毛机。切割机。输送线。”他如数家珍。我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看到一包裹了彩条布的机器,恰如锅顶山、磨子山、扁担山、仙女山,米粮山这几座小山包,即便给了姓名,从外观上还是难以区别。就连红白蓝三种颜色本身,也在灰尘和昏暗中显得不那么分明,几近混淆。老李怕我不懂,又给我解释各种机器的作用:这种是脱颈部的毛的,这种是拔翅膀上的大羽毛的,这个是把五脏六腑挖出来的……

不等他一一说完,我就打断他:“养鸭场还自己屠宰吗?”

“现在已经不弄这个了。”

“为什么?”

他转身看了我一眼,仿佛我问了什么大难题似的。他离开窗边往回走:“不知道。大概是太费事了吧。我们这人手又不够。”说话的时候,他不自觉地抠自己圆圆的鼻头,更让我觉得这其中必有些古怪。

我追上他,问:“你们自己屠宰没问题么?”

“什么问题?”

“比如法律法规、卫生检疫方面的。”

“你以为我们私宰么?”听出了其中的暗示,他像揭发了我的阴谋似的兴奋不已,然后不无嘲笑的说,“又不是生猪,哪有什么私宰不私宰的?”

“那自己宰杀也要有检疫证明吧?”我追问道。

“我看在你养鸭场工作是埋没人才,你不去当记者实在可惜了。”他拿起水桶和扫帚,说:“哪条规定说杀个鸭子还要检疫证明的?那些菜市场上杀鸡杀鸭的都要抓起来不成?我只知道运输的时候需要这玩意儿。话说回来,检疫证明要多少有多少,根本就不算个事。”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看来我要学的东西还多呢。我就是喜欢东问西问,您别嫌烦啊。”

老李叹了口气,说:“你们这些读书人啊。”他口里的读书人大概是书呆子的意思。

我在办公室的书柜里翻找,想看看有没有相关法律法规,可惜并没有找到。这时候如果能够上网就好了,我拖出那台陈旧的电脑的机箱,发现它根本就没有插上网线。话说回来,李波说老先生非常不喜欢别人动他的电脑,因此即使能它上网,我还是不要打开它为妙。看到那些屠宰机器,我原本以为李波是凭借私自屠宰,躲过检疫或者税务,现在看来是我自己什么都不懂还要胡乱猜测。事到如今,我更觉得自己蠢了。或许我真的是个书呆子,只会死读书,读死书,而不会分析和处理实际问题,根本无法胜任这份工作。不过既然说我是书呆子,干脆就呆到底吧,这回我可不会主动放弃。我拿出笔记本,写上:

萤火虫(消失)

怪叫

弩弓——一击致命

屠宰机器(停用)

法律法规(上网?图书馆?)

看了一遍笔记本上写下的东西,我也开始弄不明白自己留在这里的目的,究竟是想帮李波管理好养鸭场,还是因为对他发迹的原因始终感到好奇。根据我的所见,就目前的经营状况而言是无论如何挣不了大钱的,难道报纸上的新闻真的夸大其词了吗?他妈的,或许老李说得对,我真的适合当个记者,也许我以后能从不同的角度写一篇报道。我把笔记本放回抽屉,从柜子里拿出弩弓,把箭矢狠狠射向柜子——咚。咚。咚。让你们小瞧读书人!总有一天你们会尝到老子的厉害。发泄完之后,我本要把弩收回到柜子里,突然想到如果夜里有紧急情况,从床上爬起来,再跑到柜子边,把它从里面拿出,可能会延误战机,最好是把武器留在手边。而且我最近练得勤,柜子开开合合太费事了,于是我把这把弩塞到了床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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