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弟的婚事

    表弟跋山涉水去美利坚留学已经4年多了，从来没有回国探望过。倒不是表弟不想家，是他的美籍华人导师陈教授非常”黄世仁”。好在表弟从小就是乖宝宝，在我姨妈的强势抚养下，也养成了逆来顺受的秉性，不让回家就不回家，让发文章就努力做实验，老师虽然依然行事乖僻，但整体上也算周瑜打黄盖吧。

    直到去年上半年，表弟和一个广东女孩谈上恋爱，各方矛盾变得剑拔弩张，蓄势待发。之间有过暧昧，有过没有实质关系的恋爱关系，虽然没有耗费太多时间和精力，但女孩们的骄纵、跋扈，以及刁钻都让表弟叫苦不迭，甚至一个命他当众求婚的中东姑娘，分手后才承认自己有过婚史。也正因为“情路坎坷”，这一次主动表白又能洗衣做饭的黄姑娘一出现，表弟就如获至宝，恋爱4个月就同居了！还在越洋电话里跟姨妈把结婚、生孩子都提上了议事日程。

    宝贝儿子的婚姻大事，姨妈自然要严格把关，得知黄姑娘出身广东三线小城一个拥有四个孩子的家庭，母亲待业，且婚后既不出钱也不打算帮忙带孩子之后，姨妈暴躁了。两个字，不行，三个字，真不行，四个字，绝对不行！可是远隔重洋，小两口已经把一切日后的烦恼都置之脑后，过起了你挑水来我浇园的甜蜜日子。姨妈躁动的心情才稍稍缓解，希望将来让他们自身的矛盾燃烧掉所有激情。毕竟，眼前，一个妈妈式的女朋友，表弟也算既得利益者吧。

    这一边姨妈刚消停，那一边陈教授又拍了桌子。先是陈教授吩咐表弟去参加一个会，热恋中的表弟以黄姑娘感冒严重需要照顾为由拂袖而去，估计陈教授从来没见过兔子急了也咬人的状态，气得在电话里说，以后没有休息日，每天要表弟保证12个小时工作时间。随后，陈教授又在实验室当众训斥表弟，让他颜面尽失，一个大伙子在家闷头大哭了一场。

    其实，黄姑娘的进展也并不顺利，黄姑娘的老师要去另外一个学校任教，自然想带黄姑娘走，却遭到黄姑娘的断然拒绝。这位华裔老师同样展示了狭隘的行事作风，拒绝为黄姑娘另寻导师写推荐信，害她至少博士晚入学一年。

    在姨妈看来，这对相互拖累的苦命鸳鸯简直是负分组合！黄姑娘家没钱更没有人脉，在婚姻中，进一步说，无法给表弟提供上升的平台和通道，退一步讲，无法提供体面婚姻应配备的人力物力。为了爱？爱是屋顶，现在连院墙都没有，哪来屋顶？

     视频里，姨妈的“演说”非常有说服力，可不是嘛，样样都是为表弟好。姨妈错了？还是，表弟错了？如果是以前的我，肯定会坚决站在表弟这一边，爱情价更高，何况这是为了自由，美利坚的精髓呀！表弟身在自由的国度，为什么还要接受这种新式包办婚姻？！这正是向旧思想宣战的好时机啊。

    一个嫁给美国人的北京女孩跟我说，她老公在电话里向婆婆提起婚事，美国婆婆只问了一句话：“你感到快乐嘛？”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后面的事就一切顺理成章了。当然，老太太不出钱不出力，连孙女出生都没给过什么真金白银，只是祝福。

     这是自由？在你奔向快乐的路上没人拦你，在你掉进沟里的时候也没人问你，我想这是美国人引以为傲的选择，毕竟他们建设出全世界最强大的国家，赢家说过的话，旁人听来都当经验。而我们的中国特色是粘稠的人际管理，别说亲朋好友，就连同事们在一起，也能把你的隐私问一个底儿掉，这是我们的传统。这些年我一路得亲戚们的照拂，深深体会过被人从坑里拉出来的幸福，所以多年后，我能以完全平和的心态来看待这个曾经鄙视至极的传统。就算弊大于利，这套系统是在起作用的。

     在到达不惑之年以前，总要有怀疑的阶段，我想我处在这个阶段，因为现实的经历帮我打碎了很多固执的信念。大道理都是一样的，真善美几乎是所有宗教信仰的诉求，可什么是真善美？标准划分起来这事就吊诡多了。

     昨晚粲妞问我，有小朋友直呼老师的名字Hills，甚至连Mrs都没加，然而老师并没有生气。我给粲妞解释了异国他乡的习惯。随后又说起来名字的事情，美国人会因为纪念逝去的亲人，而给小宝宝起同样的名字，这在中国传统中是大不敬，诗鬼李贺因为父亲名“晋”而不能参加进士考试，落寞一生。同样是尊敬，表达的方式可以南辕北辙。

     那到底什么是爱呢？结婚前只想问你幸福不幸福的美国婆婆，还是为儿女操碎了心的中国妈妈？现在的我会说，都是爱。上善若水任方圆，爱没有具体的标准，每个人都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去施行。

     像是一场个人的修行，这也就是为什么有的人给出的爱芳香四溢，有些人给出的爱会成为他人的地狱。我想最好的爱是流动的爱，像海浪的起伏，浪底是痛苦，浪尖是幸福，反反复复，就让生命力来做主。

      我们本来都是世间漫无目的的旅客，干嘛好像做足了攻略，就能过好这一生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