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调轻微的嗡嗡声在头顶轻轻响。深圳酷热的八月初,台风即将过境,立秋的节气,天地间闷得像罐头。
小惠抑扬顿挫地说出这句话,音量很容易就盖过了空调的声音。仍然像大学时一样,激动的时候会站起来摊开双手讲话,语速又急又快,对她不熟悉的人,大概很容易就会被炸懵。
这是我们毕业后见的第几面,我不太记得了。如果两个手掌数不完的话,再加两个是一定数得清的。而她已经是我毕业后见得最多的大学同班同学了。简直是,那句话谁说的来着:“有些人同学一百年也跟我没关系”。真是冰冷绝情又痛快,像又薄又利的小刀轻轻剖开表皮,底下也不过是红红白白,肉连着筋。谁都一样。
小惠不是个跟我没关系的人。我们大学一个宿舍,一起住了四年,她的存在使我们宿舍的整洁水平达到了年级顶尖的水准。这次到我家,她依然一番巡视,而我依然心里惴惴——我的爱整洁习性也是大学时候被她养成的。在谁手里养成,好像一辈子都挣不脱禁锢似的。
“你们家这风扇灯不错,我也去买一个吧。网上有卖吗?”这人眼睛一辈子晶晶亮亮。
“实体店吧。网上买了谁给你装?”
天地良心我真的没有嘲笑单身汪的意思。结果这位姐姐甩过来一大段:“楼下五金店老板啊!可厉害啦,通马桶刷墙接电路,啥都能修啥都能装,搞定个灯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收费又便宜——比找个老公省事多了。”
我瞄一眼正在打游戏的芒果爸,他一张脸也绷不住了。但我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是的,小惠同学至今未婚,据说也没有男朋友。尽管她所在的国营企业体量甚大,而且据说男人并不少。
我仔细观察她表情,很好,她是真不在乎——那就可以随便聊。结果人家自己摆摆手:“没有必要为我担心啦,现在觉得都挺好的。”
面对她的时候,我是从来都没有觉得她需要同情。当大学时代惨烈决绝的爱和被爱都过去,这么多年,遇不到自己喜欢的人,没有想牵任何人的手,自己买房买车顺便在单位一统江湖——遗憾大概是有的,但是重来一次,并不会更改选择,那就是说,她从没后悔过。我欣羡这种勇气和决心。
一辈子不结婚没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一辈子都在和一个不爱的人叽歪。
过自己的日子没什么可憎的。可憎的是自己的日子都过不好,还要指点别人的日子。
我们落在既定轨道上的生活,总是看起来既乏善可陈,也仿佛无可挑剔。一个人,既没有机会有一落千丈的失败,也不会有任何跳出想象的惊喜。据说最庸常的人生无非如此,而我们似乎都是这样过着。过过说说,也就过了一辈子。
可爱的是,身边总会出现一些跳出三界外的人。我偏爱这些不在轨道上的人,或者他们的躯体上不在轨道中的任何部分。
有人爱上同性,有人爱上同性的配偶。
有人十年要换二十份工作,有人家里要养二十只猫。
有人就喜欢把自己搞得一分存款都没有,有人就喜欢把钱都花在整容上。
有人就是不想结婚,有人就是没毕业就要组建家庭。
有人不愿生娃,有人要生五六七八个。
只要尊重初心,又不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管你的眼是顺的还是横的。
是要付出比别人多得多得多的勇气和毅力,才能一直做自己,顺带附赠一句:关你屁事。
大学的时候,我最羡慕小惠的一点,是她可以踩着十几公分的高跟鞋健步如飞——绝无妄言,真的是能跑起来。而我永远是温温吞吞懒懒散散整个人都拼不起来随时会散架的样子。我觉得她就是为事业而生的女人,而我昨天收到的最新评价是“随心所欲得令人发指”。我好希望不管一切如何update,我们都做着那个想做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