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诚与背叛

        开茶楼时，丑儿莫名地跑来，估计这儿不是第一家。嘴忒挑，回锅肉以外的食物均不感冒。茶客们说它是一只高贵的流浪狗，骨子里淌着贵族的血液，即使它长得不入眼不赢人。一见客人来，就颠颠地去迎，常趴在椅脚边对客人们卖弄自己的热情、乖巧、可爱，却对隔壁的老板和客人狂吠，尤其是这边生意清淡时。

　　丑儿，现在还陪伴着我，是我收养的流浪狗。它是性格很复杂的狗狗，既贪玩也恋家，既暴烈也温顺。咬人的毛病应该在做流浪狗时养成。那时候，它居无定所，常遭人欺侮，每夜里想的是明天的早餐在哪里。对社会的不满，对某些人类的嫉恨，由此而生。狗狗的记忆可能比较程式化，它们靠嗅觉辨识人。一旦嗅到与欺负它的人相似之气味，便毫不客气地下口。

　　那一年给它洗过澡、打完针，准备带它回家，进行管束，收敛野性。不曾想，连拖带拽也没能把它弄回去，它还愤怒地将牵引绳咬断。几次均未遂，我放弃了，由着它住在店里。当我把茶楼盘给别人后，它仍固执地坚守那方阵地，誓死不肯背叛那块它眼里的热土。为了它，我每天去茶楼喝茶、打牌，只望新主人予它一方休憩之地。那时候，它的忠诚，仅限于那座茶楼，不是对我。

　　渐渐地，新主人开始厌弃它，向我诉说它的不是，妨碍了茶楼的生意，尤其恶劣的是，竟然咬了一个开宝马的女人，因为她去了隔壁喝茶。丑儿认得那辆“宝马”，那个给人做姘头的女人从前踢过它，为此，仇恨暗生。开宝马很了不起吗？你开一辆“布加迪”试试，保证丑儿只在轮胎上标注“到此一游”。我常给丑儿上思想政治课：狗眼是用来低看人的，咬“宝马”多没劲，要做一只有品位的狗。当然，我从不推卸责任，它咬人，我赔钱。白花花的银子放到别人的手里，的确心疼。但我感动于它的忠诚，对收留它的那块土地的忠诚，对它维护主人生意的忠诚。

　　丑儿不仅有灵敏的嗅觉，更有狗的非凡资秉。它觉察到新主人日渐厌恶，便尝试着跟我回家。在进入家门那一刹，它的流浪生涯被终结，它的忠诚有了安放之地。我知道它仍然留恋外面的世界，不习惯每天被牵着出去放风。我看到它眼里的哀求，偶尔让它独自出去玩耍。它会急火火地跑下楼跟别的狗狗搭讪、嬉闹、调情。它毛色杂碎，却姿态轻慢，对长相恶俗的母狗从不理会。它有时间观念，掐准饭点回来。曾看到有人赏他骨头，它悠然地踱着步走开了。一旦明确了自己的家和主人，它的嘴没有背叛心，坚守住了忠诚，我很欣慰。

        丑儿从一只流浪狗成功跻身于宠物的行列，为它点赞！这期间，它有过强烈的思想斗争，有几次到了家门却迟疑是否进来，它想放弃我，想随风儿一道去流浪。背叛两个字萦怀于心，牵绊着它，令它困扰，毕竟，它喜欢畅快地无拘地奔跑。它的眼里却又泄露不舍，很长一段时间，它在自由与拴缚间博弈，考量、权衡成了它那段生命历程的主题。离开，获得自由，失去忠诚，金饭碗碎裂。离开，意味着背叛，丧失狗性，为狗所不齿，这绝非它的本意。

　　它最终没有背叛的理由很多。它知道麻麻不会做饭，却为它们下厨，它的眼里有赞许，有感恩，甚至有过浑浊的泪。每次我在厨房里为它们忙活，它的尾巴就在汪峰的《一起摇摆》里甩一地狗毛。有几次超过两小时它未归，我急得在小区里四处找，嘿，小家伙灵性，一听我的破锣嗓响起，遥遥地跑来，哒哒地奔向我，又开始欢畅地摇摆。它笃定的眼神告诉我：麻麻，人家只是出去撒泡尿，打个记号而已，知道回家，因为男人都是忠诚的。

　　嗬，这还了得，学会思辨了。它彻悟了，打野食无法解决根本问题。它的忠诚取决于冷暖饥饱，绝不会为别人手里的一根骨头放弃我这张长期饭票。背叛的筹码太低，它心里有数。丑儿以失去自由换得忠诚的栖息，值得！

        由狗及人。再来看，古时的帝王后宫佳丽无数，她们对皇帝的忠诚不外乎为着奢靡的生活和显赫的地位，一旦背叛，人头落地。这样的忠诚令人戚戚。粉饰过的忠诚，让人活得压抑也悲怆。而当下人的忠诚，多由温饱度、心情愉悦度来决定。上班时领导会训话，干一行爱一行，须有职业操守，要对公司忠诚，诸如此类。人前个个答应得爽利，拖延一个月工资试试，保证全在寻下家准备跳槽，齐刷刷背叛。这样的忠诚，是有附加条件的，是不纯粹的。

　　再看西式婚礼，牧师会给新婚夫妇“致悼词”，大凡是要两个人彼此相爱、互相忠诚之类的话。那么，夫妻间有无忠诚呢？在那终年垂着纱帘的屋子里，忠诚的能见度很低。在这个“忠诚”已有了弹性空间的时代，谁上谁的床，谁上过谁的床，不重要，能找到回家的路已足够忠诚，比如我的丑儿。忠诚不是早请示晚汇报，不是唯唯诺诺，更不是心里只能有你。在婚姻里，理应给各自一个自由的宽度和信任的深度。夫妻双方必须积养良好的品质，用一双清眼去发见和欣赏对方优秀良善的一面，然后将之变为一种习惯。婚姻能维系多久，就看这习惯能持存的时日。

　　婚姻里的忠诚，难道仅仅是床上那一抹猩红？一路携手而行，感受到手的温度，那掌纹里铺开的枝杈不是忠诚？夫妻间的忠诚不相对于身体，这是我的观点，不需要赞同。婚姻里的忠诚是一种精神寄托和自我安慰，不必在乎他或她的身体游移到了哪里，每天还能嗅到对方的气味，身边有一堆一百多斤的“五花肉”伴你入眠，绝对很忠诚！在这个诱惑蔓生的时代，忠诚这个字眼早已褪下庄严之色，走下了神坛，婚姻里的背叛每一天都在上演。或许，对忠诚太过执著，会让身心失重。烦恼是执着而来，痛苦也是执着派生的。想不通想不开的时候，不转换角度，即为愚痴。

　　在这个追求自身利益和效用最大化的时代，很多肤浅的观念主导着人们的行为。人，已经快成为单一、片面的存在物，极少有人想要去过一种有反思有质感的生活。忠诚，与我们疏离了，慢慢地，被我们遗忘。背叛这个词，像阴沟里的臭虫、嗡嗡聒噪的苍蝇、恶臭污糟的老鼠，恣意泛滥。我们不断背离来到这世间的初心。叛逃里，有违心的，有甘愿的。我们被世俗的外衣包裹，或安于宿命，或觉醒深悟。也许，关于忠诚和背叛，大多数人从来不曾想过，这是一个太遥远的话题，我们只是在庸常的日子里，消磨时光。

　    忠诚，必得对欲望节制和抵制。要达到忠诚的境界，需砥砺德行，提升灵魂。具备忠诚的人有着内在的宁静、完满、刚毅和坚韧，才能抗拒外在的诱惑，不因外在因素而影响内里的安宁。在这个躁气浮游的时代，还有多少人持有安静恬然的心，还有多少人不为外物所侵扰，还有多少人在诠释忠诚这个词！而背叛，无处不在！

　　我不喜欢信仰这个词，好似精神被捆绑，强制性地变成另一个自己。但是忠诚的人绝对有信仰！那是普众难以企及的高度，那是特殊材料造就的人，一如我们的先烈们。他们有着忠贞不二的心、坚定不移的志向、矢志不渝的情怀！其实，忠诚不一定会诞出信仰，即使会，信仰也有偏离的时候。忠诚是特定环境里应运而生的对人应事的态度，涵盖执着与热忱。执着是信念，是在乎，是坚守；热忱是心内无法遏止的冲动与炽烈的企望。忠诚，表现在思想与行为的高尚和纯粹，是人精神高度的支撑！我，做不到！我，只能写一些浅显的关于忠诚和背叛的话题，太凝重，我的笔载不动！

　　我以为，现代人大多是为一份理想的生活在奋斗，如果将忠诚附着于身，生活的意趣会降低。关于忠诚的高亢口号也令我心血激荡。很遗憾，荡完就忘。我觉悟低，不具备灵魂的向度，多少年了，思想境界一直于低处徘徊，难以拔高。我只想好好地做一个人，而非成为某种被固化的人。我也常常明澈自己的心，很清楚未经审视的人生，是不值得一过的人生。生活，是一场有意义的生命活动！或许，忠诚是我们精神皈依的家园，却被我们不幸地遗失！

　　丑儿能够随我迁移，可以高傲地蔑视诱惑，为了我而忘记生死地战斗，甚至及时停止欲望，是忠诚吗？说实话，过去的我有过背叛，不如丑儿，它有过犹豫，可它是胜利者。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