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隐公四年(公元前719年)的一天,已告老还乡十六年之久的卫国大夫石碏,突然亲临朝堂会集百官。众大夫茫然不知所为何事,正纳闷间,石碏当众展开了陈桓公星夜派人驰报的书信:
“州吁和石厚已在陈国被擒获监禁,弑君恶行罪无可赦,谁肯前往将此等乱臣贼子正法,以慰先君在天之灵?”
右宰丑应声而出志在必往,欲立杀州吁而后快。
至于石厚,沉吟间有人提出“首恶必办、协从不问”,70多岁的石碏拍案大怒:
“逆子助纣为虐,罪不容诛。不劳各位,我必将亲手杀之谢罪!”
石厚,石碏的亲生儿子!面对石老先生的斩钉截铁众人唏嘘不已,家臣獳羊肩表示愿代老主人赴陈除孽。
右宰丑和獳羊肩不负众望。右宰丑杀州吁于濮,獳羊肩杀石厚于陈,石碏精心策划的借刀除乱之计完美落幕。
石厚也是至死才明白,是自己“成全”了父亲的计划,将新君州吁“成功”送到了断头的市曹。
州吁,卫庄公与嬖妾所生的幼子,从小武力胜众,又喜欢谈兵,深得庄公宠爱。作为庶子,眼睁睁地看着生性懦弱的哥哥公子完即位为桓公,他心生不服而戾气外露,遭桓公除职后出国逃亡十几年,终于得石厚之计,亲手刺杀桓公而自立为君,成为春秋时期第一个弑君篡位的人。
州吁弑君自立,难得人心,于是拜石厚为上大夫,依其计谋联合宋、陈、蔡三国发动了对郑国的战争,以转移国人的注意力。没料到因国人厌其好战,民心反而更加涣散。无奈之下,石厚求计于德高望重的父亲,询问如何让州吁安定君位。
父亲石碏将计就计,耐心地将“借刀除乱”计划一步步付诸实施:
先是让石厚和州吁相信,得到周天子的觐见才是取得合法地位,从而进一步安抚民心的唯一办法;
既而指出一条“可行”之路,——利用卫、陈两国的“和睦”关系,通过陈桓公代为请求以得到天子朝见,使州吁等深信不疑欣然前往陈国;
暗地里派人到陈国通过大夫子缄致信陈桓公,请求趁机除掉弑君作乱的州吁、石厚。
作为卫桓公生母戴妫的母国,陈国早就对卫桓公的横死恨恨不已,州吁和石厚一到陈国便被陈桓公抓获,于是才有了上文陈桓公的星夜驰报书信。
在位不到七个月的卫前废公州吁一命呜呼,石碏等人从邢国迎回州吁的另一个哥哥公子晋即位,是为卫宣公。
其实,早在卫庄公时期,石碏就对州吁的作为,以“教之以义方,弗纳于邪”的爱子观向庄公提出了劝谏:
作为父亲,一定要以正确的礼法来教导约束自己的儿子,这样才是真正的慈爱,才能使子孙不致走上邪路。
针对庄公的溺爱,他首先指出,“骄傲、奢侈、淫荡、逸乐”,最终都会让人误入歧途。而这四种恶行的养成,全部缘于平素的宠爱和优裕过度。
从州吁“庶子而好兵”,他一针见血指出州吁绝不甘心屈居人下。因此,欲立州吁做太子,就应该尽早决断,否则一味放任只会引导他成为祸害之人。毕竟,受宠而不骄横、骄横而能安于下位、地位在下而不怨恨、怨恨而能克制的人,举世而少有。
为了进一步说服庄公,他还创造性地总结出了规范传统人伦道德的“六逆”、“六顺”概念,指出背离顺理之事而效法违理之事,才是快速招致祸患的原因:
低贱妨害高贵,年轻欺凌年长,疏远离间亲近,新人离间旧人,弱小压迫强大,淫乱破坏道义,谓之六种逆理;国君仁义,臣下恭行,为父慈爱,为子孝顺,为兄爱护,为弟恭敬,谓之六种顺理。
最后他换位到卫庄公的角度,认为作为人君不能简单地“效顺去逆”以躲避祸患,而应该除恶务尽,防患于未然——如果相反地去主动招致祸害,还是一个人君的本份吗……
一个糊涂的君主让苦口婆心的石碏无奈告老还乡,即使整篇谏言滔滔不绝而丝丝入扣。一个倔强的儿子铁定了心跟随州吁为虎作伥,让失望的父亲最终选择了放弃。
也许正是这种放弃开启了悲剧之门:无从让君与子实现自己教育理念的石碏,年愈古稀挺身而出,不惜牺牲自己的儿子而亲手勘乱除罪,却又迎来一个更加品德恶劣、荒惑败乱的卫宣公!
但这丝毫也不影响丘明先生对于他高尚品格的赞叹之辞:
“石碏,纯臣也,恶州吁而厚与焉。‘大义灭亲’,其是之谓乎!”
“虎毒不食子!”人非草木,岂无七情六欲?一幕灭亲情为大义的壮举,你也许只看到了石碏每天不动声色运筹帷幄为诛逆,感受到了一种弘扬正义与捍卫秩序的力量,但你是否想得到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每个夜里滴到心底几许鲜血?
于是,那些夸夸其谈满口仁义礼信,整天牛皮吹得山响、“而临事忽焉丧之”的人,该“红红脸、出出汗”了;
那些佩戴变色眼镜、怪调频出,或者人云亦云、信念虚无的人,是时候闭上尊口了;
至于那些浅薄到把石碏的大义灭亲归到对卫桓公的愚忠,或者把卫宣公的荒惑败乱加回到老人身上的人,还是洗洗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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