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每夜都将我遗忘

中学时代几乎每年寒暑假,我和妹妹都会从乡下乘坐大巴来上海,陪伴在这里打工的母亲。当时父亲在家务农,同时照顾我和妹妹,因此我们一家人很少能真正团聚,除了春节短暂的那几天。亲情从来都是轻描淡写,没有被演绎的更浓烈的机会。

记得当时芜湖长江大桥还没有建成,过江的车人都要通过轮渡才能抵达江南彼岸。起初每当经过长江,我总会好奇的盯着窗外浩渺的长江水,猜测着它的流向以及在路途中究竟遇到了怎样的艰难险阻,始终没有答案。无论长江曾经遭遇了什么,十几年来都流淌的不动声色。

那时上海给我的印象是陌生和新奇。我们特意去黄浦江边拍了照片,至今我还保存着。当初的我既瘦又黑,脖子上还带着项圈,平静的没有任何表情,傻傻的靠在临江的栏杆上,背后就是黄浦江以及熠熠生辉的东方明珠,江边的风很凉,我穿着点花的大裤衩,呈现在照片中,脸被隐秘的阴影笼罩着。

可以外出游玩的时间毕竟是少数,大多数时候我和妹妹都蜗居在母亲租住的斗室里,房间几乎仅能放下一张床,除了一台十几英寸的黑白电视,并没有什么家具。

晚上睡觉,我和父亲睡地铺,母亲和妹妹睡床上。每天醒来除了看电视,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等母亲下班,她会给我们做些好吃的以弥补不在我们身边的亏欠。如此二十天,两个月,匆匆就过去了。而我真正对上海并没有多少了解,除了曾走过几条马路,进过几条弄堂,在我的记忆中上海是模糊的单一的朴素的。即便如此十几岁的时候,上海也是我去过的最远的地方。

假期一结束,父亲就领着我们重新返回乡下,他继续侍弄庄稼,我们接着完成学业。这些都是学生时代的事情了,现在回想起来,记忆已经产生隔膜,它们似乎即将全部腐烂而去。

大学毕业后,我便紧跟母亲的脚步,重新回到了上海,这个对我来说似有若无的一个城市。后来跑业务几乎走遍了上海的每一个区,我在烈日下流着汗,敲着陌生的门扉,向一群陌生人信口开河推销产品,刚毕业那会儿虽然挣不着钱却也热情高涨。

当我再一次站在外滩源,顶着烈日,依然是皮肤黝黑,依然是面无表情,连拍照的欲望都没有了。看着来来往往的游客,似乎还是当年的面孔,只是色彩更加鲜艳了,他们的步调也加速了。

工作闲暇,我还独自逛了田子坊,那些林荫小道的确让人心醉,路边那些家庭式的小店或者俱乐部有着浓郁的小资情调。

如果非得说上海有一条路使我深深铭刻于心的话,它就是甜爱路,一条僻静的小路,路名恰如其分,道路一旁的围墙上图画着各类文人骚客的诗句。还有那些红色的小房子,居住在里面的人都有着怎样的故事,我不禁揣想。

南京路应当是上海最繁华人口最稠密的一条街道了。那里通常人流攒动,各种高档店铺都在那里,红男绿女,使人目不暇接,那里是上海色彩最纷繁最丰富的一条街道。

我最常去的一条路是福州路,在福州路上有很多书店,一有空闲我就去,上海书城我去的最多,大众书局次之。有时一个下午的时光都被我耗费在那里,离开时已经黄昏笼罩。只有在文字中,我才能有片刻停留,听到一些内心的震动。

走在上海的大街上,你会看到尽是行色匆匆的人们,我始终跟不上他们的脚步,于是被他们轻易落在了身后,只能目送着一个个背影消失在远处。

我一次次搬家,搬的越来越远,再搬下去,总一天会搬离上海,这个中国心脏跳动的中心。

我夜以继日的生活在这里,年复一年的工作在这里,呼吸着它,触摸着它,仿佛一场色彩斑斓的梦境,总是无法靠近。

这里的四季不分明,雨季很长,长到世界的尽头,人类诞生的年代,我蜗居在郊外,不断收集不断消耗,把青春一点点撕下来,丢出去,然后化为尘埃,飘荡在上海的天空里,让人难以辨认,一个青涩的我如何走向了成熟的我,一个风华正茂的我如何走向了衰老的我。

这使我想起慕容雪村的小说《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陈重有着非去成都不可的理由,即便如此成都在那一夜也遗忘了他,他过去留下的一切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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