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面坐的男人,络腮胡子,长头发,戴一顶鸭舌帽,扣着他显然已经有点偏高的发际线,恨不得在脑门上纹个艺术两字。
我急匆匆喝了口水。
对方姓杨,他让我尊称他为chris,说是个艺术品工作室的。
我妈觉得,他跟我专业对口,适合我这种装逼文艺青年。
我想我妈真是误会我了,我宁可和前两天她给我介绍的两位普世青年聊聊菜价,也不想再听他口吐各种发音奇怪的艺术家名字。
我很想跪在我妈面前,大喊一声,妈,我认输,我真的不是个文艺青年啊!我再也不做文艺青年了!
Chris还在滔滔不绝,他似乎对自己的职业非常自豪,跟我讲他们工作室里陈列的艺术品有多昂贵。
我插不上话,只能配合着他语气里的“你知道有多贵吗!”做出各种“哇,居然这么贵”“哇,好厉害啊”的表情。
可能是用了太多虚伪的表情了,导致我最后有些肌无力,然后我发现他根本不需要我的配合。
Chris一个人撑起了独角戏,从艺术品的“品鉴”他终于滑入了生活。
“我觉得你们女人。啧啧。有时候就是太虚荣。”
哈?我的肌无力仿佛被治好了,惊讶地看着他。
话题转换这么快?我说什么了?
我忍不住问了句:“虚荣什么……”
“你们相亲,总爱问有没有房。”
哈?
他一愣,像我侮辱了他似的,义愤填膺,口里还喷出些唾沫星子:“房有那么重要吗?艺术!什么叫艺术!当艺术可以让你安身立命,房根本就是虚空!现代人,尤其是你们这些女人,根本就是俗套至极!将人的一生捆绑在买房上!得不到一丝喘息的机会!用有没有房来衡量一个人是否成功,你觉得!这是对的吗?”
我被他喷得哑口无言,只觉得恐惧。
只觉得是谁会这么想不开和这种人过一辈子啊!
我宁可孤独终老!
“等等。”
他不搭理我,继续口若悬河。
“等等!”
他看了我一眼,似乎对我打断他说话的行为很不齿。
“我让你等等!”我拍了拍桌子。
“我问你有房了吗?”
他愣了一下。
“我不会有没有房的。”我淡定地站起来,拿起我座位上的包,冲一脸愕然的他说,“因为我根本不关心你有没有房。”
我走出了那家咖啡厅,街上的车水马龙第一次让我觉得安静,用力呼吸了一口这自由的空气啊,我的耳膜得到了一阵舒缓。
摸出手机,打电话给ako。
半个小时后,我到了火锅店。
该死的ako,正在和她的老外男友你一口我一口地互喂。
两人合伙喂了我一大勺狗粮。
“贱人。也不怕烫着嘴。”我过去气呼呼地坐下,低头白ako一眼,然后换脸似的抬头跟那个名字很长反正我也记不住的外国人笑了笑,“hi,mr……呃……”
对面的ako懒洋洋用筷子敲了下我的手肘,浑身散发出恋爱的酸臭味。
“跟他讲中文吧。老戴最近学了几句中文,简单点,都听得懂。”
然后,这个老戴,就一脸献宝似的,指着桌上的食材,没有声调地说:“鸭昌,扭肉,火锅芬,想猜……”
我虽然很想夸他,但一下午装孙子已经够了,这个时候露出尴尬一笑,直接把渴望小红花的他给撂到一边了,从热辣辣的红汤里捞起一块“扭肉”往嘴里一送。
爽!
“怎么的了?下午,又不满意?”ako朝着老戴撅起嘴一个香吻以示鼓励,然后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别提了。一个奇葩!”我翻了个白眼。
“还有比昨天那个更奇葩的?”ako乐了,充满期待我给她科普。
哦,对了,昨天,我妈给我安排的一个理工男,不是我故意要黑他。喝了个下午茶,问我瞅得上他不,如果瞅得上,咱就接着走下一步。这要我怎么回答?说真的这家伙长得其实还不赖,性格中规中矩,倒不讨厌,但这么一句突然把我给问懵了,还没来得及回答,这家伙忽然笑了笑说,看着你应该对我没什么兴趣。我相了很多次亲……也算是阅女无数了。
慢着,敢情这家伙从前遇到的女生,都是扑上去的?结果接下来,这家伙的一番话,彻底把我雷得外焦里嫩。
“那既然这样,aa,你不介意吧?”
哦,原来如此。其实也无可厚非,大家非亲非故的,总不能仗着自己是个女的,总让男方掏腰包吧。我说好。
结果对方打开大众点评,道:“我刚,大众点评买掉了。所以你可以把钱打到我支付宝上。一共买掉248元。你点的咖啡是65元,水果盘,算个人一半吧,但那盘华夫饼我一块都没吃哦……”
“等等。”我扫了扫他的支付宝页面,抬头问他,“你刚说一共多少钱?”
“248……”
我火速按了一个数字,抬头冲他笑了笑。
“那两块不用找了。”
想想都是不堪回首,庆幸这国庆我只有三天假,明天就得开溜回去了,任我妈骂我不孝也是没辙了。
“明天回?”ako问我。
“对啊。你呢。”
这回ako是带戴先生回来见父母的,想她也浪了27、8年,大概也有安定的准备。
虽然,ako可没少带人回家。
这丫头没回答我,而是抬起她描得精致的凤眼冲我低声说:“明个,老祝结婚。”
饶是我早知道了这个消息,却还是忍不住被她的怪腔怪调给弄得一愣。
“怎么的,敢情我还得去送份子钱啊?”我不满地敲敲筷子。
Ako翻了个白眼,似笑非笑:“份子钱事儿小,你要去了,还能看场热闹。”
我呸。什么朋友。
“得,我就是觉得新欢旧爱都在场,有趣呗。也让老戴见见世面。”
我一本正经地看着她:“那也得他请我!我不请自来,砸场子啊?何况什么新欢旧爱啊,都多少年的事了,估摸着他一年能想起我两回就不错了。”
Ako放肆大笑,听不明白的老戴一脸懵逼,但顷刻看着她的笑颜也跟着笑起来了。
恋爱的酸臭味啊!齁死人了。
Ako总算停止了她浪荡的笑声。
“我说,如果你当初不跟老祝分手,新娘会不会是你啊……”
先不论她这句是个病句,这声如果就够我翻脸的了。我这缺心眼的朋友,真叫人想痛打她一顿。但看看旁边还杵着个身强力壮的战斗民族。
得,小孩才分对错,大人只看利弊。我认怂。
举手要了份菜单,狠狠地想,一定要把今天的250块,吃回来!
也不知是不是ako的话起了作用,还是因为真的次日就是老祝的婚礼的原因,当天晚上,我真的如ako所愿,梦见了我穿着婚纱出现在老祝的婚礼上。
老祝,是我谈了六年的初恋。我们俩高中快毕业的时候在一起,大学毕业后两年分手。
到现在已经三年过去了,大概是因为初恋刻骨铭心,老朋友们又见不到什么新鲜事,到现在,他们还是对我和老祝的过去念念不忘。有可惜的,也有戏谑的。
最初我还挺介意,但挡不住他们的嘴,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提起来,觉得就像提起过去的一个npc。
得知老祝要结婚的时候,ako还当场骂了一句,怎么这么不念旧情啊,这事儿都要抢着先啊。但说实在的,我没太当回事。
关于老祝的细枝末节,我竟都想不起来了。
当年伤过的心,当年狠过的话,都清晰在耳边,但就是记不起当时的感觉。
也记不起老祝的表情。
梦里自然也是模糊的,老祝似乎在用老口吻在跟我说话,我只感觉很熟悉,很安全。老祝说,婚礼上我要的花可能按时到不了了。你会不会生气,你会不会不跟我结婚?
梦是不讲究逻辑的,我就像个局外人,看着梦里的自己拽掉婚纱来了个后空翻,大声质问,为什么没有花!为什么!好啊,我不要跟你结婚!不结了!
然后铛铛铛音乐起,从另外一扇门里走出了另外一个新娘,挽起了老祝的手。
她手里抱着一束花。
是我要的花。
然后我醒了过来,瞪着眼睛望着这个我住了十几年的屋子的天花板。
哦,我曾经说要一辈子的人,明天,哦不,今天晚上就要结婚了。
我不知道老祝是不是真的如我所想,一年只想起我两回。
我倒是常常想起他,但不是想念的那种想,是想起一件过去的寻常事的一种想,不带感情不带情绪的想。
老祝曾经是我的白马王子,在高中的时候,他常常
我其实挺替他高兴的,但又怕他太高兴,高兴过了头。
我没那么狭隘的心希望自己的前任过得很惨,但也没有那么大度的心,祝福他过得比我幸福。
老祝先我一步得到了幸福。
想来,我确实是输了。
我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次日我是被我妈拎起来的。
她一把掀掉我的棉被,火急火燎地说。
“都几点了!别迟到了!”
迟到什么?我揉着眼角的眼屎,龇着牙。
“相亲啊!”
27岁,当我在夜深的时候看到人生中的第一条鱼尾纹,当我妈去算命说我28岁之前不搞定婚姻大事这辈子很可能孤独终老,当我身边的人结的结,离的离,人们告诉我婚姻就是这样一件事,跟美好的恋爱不能比,所有人都说,将就过吧。
我接受了我妈给我的国庆假期三天相亲乐。
但两天半下来我真的是受不了了,乐不出来了。感觉这辈子所有的奇葩都给我碰上了。因此,罢工。
我昨天其实已经告诉过她,我真的不相亲了,我最近有点水逆,恋爱运也不好,要么过段日子吧。我妈为此挺气的。她觉得这些安排给我的人都是些优质男生,我看着人家幼稚,是因为我太自以为是太自作聪明……太挑。这都是孤独终老的必备要素,我全给占了。
我闹明白了,我妈已经陷入了一个强拧的瓜我不管甜不甜,我拧下来我就高兴的境界。
她觉得再不逼我一把,去拧个瓜,我可能下半辈子会很惨。
我妈其实是个好女人,前半辈子为她有我这么个有那么点优秀的女儿而自豪,现在为她这个女儿没人要而耻辱。也是,谁也受不了去跳个广场舞被好几个大妈问“你闺女也27、8了吧?什么时候喝喜酒呀?不会还没谈恋爱吧?”我妈只能扯着脸笑,口是心非说:“我女儿,不着急。”
可是她现在扯着嗓子问我:“你都多大了你就不着急吗?”
我一脸淡定地说:“妈,不是我不着急,是这事儿,急不来。”
我妈坐了下来,苦口婆心到甚至哀愁。
“妈妈也不想逼你。只是你老说随缘随缘,缘分也是自己争取来的呀。妈妈也只能帮你到这里,接下来的路还是要你自己走的……这就当最后一个吧。你可得去呀。这是你罗阿姨介绍的。你知道罗阿姨的,她要是听说你不去,肯定觉得我们家是不给面子……哎我知道你讲感觉,你总要见了才知道有没有感觉呀?对不对?你见了没感觉……”
得得得。我翻了个白眼。
“我去!行了吧?”
我知道我再不接茬,我妈要跟我说她和我爸培养感觉的事了。
我妈觉得这世上,没有努力成不了的事。
可偏偏,爱情就是个例外。
我穿好了鞋,这次我连妆都不想化,径直走到餐桌旁。
“我饿死了……有饭吗?”
“吃什么饭啊!”我妈一把把我拖起来,“你都迟到了!赶紧去!饿一顿又不会死!”
我被她推到了门外,像只被赶出家门的丧家犬。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