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们教过的小孩（2）
JJ杨是公认的好学生，好孩子。
她的知名度不亚于游泳界的郭晶晶，演艺界的范冰冰，歌唱界的范范范玮琪，学校把她立为同学的模范，她自然成了很多人的偶像。
她似乎天生就很讨喜，长相和人缘极佳，老师没完没了的把她的名字挂在嘴边，常常对其他同学耳提面命，要像JJ杨学习；奇怪的，同学竟也不烦她。无疑，JJ杨才华洋溢，站在任何场合一点都不怯场，她侃侃而谈，普通话字正腔圆，逗点与句号随着抑扬顿挫的语句和她的笑脸一样正规。她彬彬有礼，落落大方，做什么都得体，做什么都无懈可击，一个小学生，从此就有无人能及的气场和一丝不苟的肃穆，让人望而却步。
对于久闻大名如雷贯耳的JJ杨，就像同学中传送我的英文教室仰慕美名一般，我对她的到来很期盼。事实上，在我尚未见到真人时，我已经听闻关于她的传闻，其中一个事迹是她同在念幼儿园的男孩告诉我的。
“我们幼儿园毕业时她同我在一组表演节目，她演白雪公主，她要被青蛙王子亲一口，哇，老师，很恶心耶！是真的亲嘴叻！咦……”惊艳全场的话剧，多年以后小男孩还不忘“恶心”一番。
当时我就在想，这个小孩真特别，为别人所不敢为。要知道，这个时候孩子的性别意识已经觉醒，自家老爸亲亲嘴都会被嫌弃，更何况素未谋面的“青蛙王子”而已。
JJ杨相当机智，永远捉住核心部分，一通百通，聪明不止，还很用功，这样的小孩很克制，很清楚自己的目标，所以，她俘虏所有人的心，确实，原因也在此。
说不上她喜欢我或者不喜欢我，因为凡我教过的小孩，对我的喜好很容易外露，親密的肢体语言易读易懂，然而，JJ杨由始至终，她对我的感觉，我竟然无从判断，完全不得而知！
在一年的英语学习当中，她很聪明的与我保持距离，一方面，或许因为我不是“正规”的小学老师，一方面，或许性别意识的自我保护，无论如何，我常常想方设法的做一些逗趣夸张的表情和动作，引她发笑，拉近距离，然而，她还是从容，客气的拒我与千里之外；承认吧，总有些事是自己做不来的。
后来，她和很多小孩一样，JJ杨匆匆地来，悄悄地走，消失在茫茫孩子群里。
新学年将至，我一如既往的到学校派传单，还雇请了几个小伙帮忙派单。
放学钟声一响，孩子蜂拥而至，小伙卖力的宣传我们。远远的身影是我曾经见过的，JJ杨鱼贯而来，身边伴随一个小男孩，是我教过的卡尔，也是她的同班同学。我不在他们的视野中，过去和他们打声招呼吧。走了两步，一个动作把我怔住了，我脚力全无，僵在原地，站了许久许久许久。
JJ杨从派单小伙接过我们的宣传单，她猛力一撕，撕成碎片，空中一甩！忿詈由远而近：“烂XX教室！烂XX老师！我再也不去！”说着又再撕，再撕！小孩也会伤人，就从开撕的狠劲上可见一斑，她撕的不是纸，而是我的心。
心碎又无解，我怎么这么招人恨？
走近了，小男孩见到了我，脸上无比尴尬，而她，还再说，不停的说。锐利的目光和她那反反复复念叨的话语反差很大，仿佛她的嘴已不是她的嘴，她的眼也不是她的眼一样。
我怔怔地望着她，惊骇多过气恼，走到我跟前，她眼神终于圈住了我。
她没有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她停止了发言，倒吸一口凉气，悠悠地从我眼前飘过。以后，无论是和她妈妈或同学在大街上相遇，这种镇静自若的表情，一直是这么飘过，飘过……
我虽没有目露凶光，隔着一道墨镜，释放一抹杀气，这样吓着你，算不算对你的严惩？我想。
JJ杨的好名声碎了一地，对我而言，我心知肚明，所谓好学生可能就是两副面孔，看在谁的面前。我犯不着到处去说，但是赫然让我想到一个祖母级的家长，向我说起JJ杨和她孙女相处的一二事。
“说约好了一起去哪里哪里，我们家的小孩在那儿等了她足足几个小时，你说，一次是这样，两次是这样，第三次我们家小孩还是被她耍，你说，她把我们家小孩当什么？笨不笨？”小孩的祖母跟我投诉。
稀奇的是，这个笨小孩善良的认为她可能另有隐情，帮JJ杨脱罪。
“不止这样，说好什么人就演什么角色，JJ杨自己跑去跟老师要求演我们家小孩的角色！这个JJ杨做事从来不按规矩来，想怎么来就怎么做，不问别人愿不愿意！”这位祖母撂下最狠的一句话，直指她家的小孩“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从前，我一直以为，这位老人说得过头了，不过是一个孩子和孩子之间的事而已，言犹在耳，却是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这么多年，偶尔还能零零碎碎，只言片语听到关与JJ杨的消息，说她上了上海一所知名大学，保送到英语专业。而她所在的小学在她离去的多少年后仍然把她奉为神级一样的人物，同学们遥遥相望，眺望那远不可触及的彼岸，仰望那依然高不可攀的名字。
与成就相比，没有多少人愿意理会这种芝麻绿豆的品格问题，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也许是好学生真实的生存本能。学霸的四分之一的人生都用于碾压竞争对手，装作若无其事交手的同时，还要道貌岸然保持不败微笑。
我一直耿耿于怀，到底JJ杨在让那个善良的孩子在等她到来的时间里，她自己做什么？浪费别人的时间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在别人等待她的时刻里，她偷着乐？在她最擅长的表演课里，演绎着最好最美最甜最可人的角色，在现实里，她又是怎么样的一种角色和样子？好学生有两副脸孔，或者更多？在往后的十多年一直折磨着我，JJ杨，这种心机，让我摸不着猜不透，却让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