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灵雀子
水晶花瓶碎了一地,玫瑰、百合、满天星残败地瘫在水洼里。遥控器的电池一节滚到了沙发下,一节滚到了电视柜下。一对连身瓷娃娃断了头,碎了身子,一地红的白的瓷片。
“老婆,我错了!给你再买一对。”杨帆蹲在地上捧着瓷娃娃的头说,好像无比珍爱瓷娃娃的样子。
“我要离婚!”
“还记得这个吗?我们一起去选的?”
“我要离婚!”
“你挽着我的手说我们要像这对瓷娃娃一样一辈子的。”
“我说我要离婚!”王丽丽吼道,她的吼声激起一阵回响,空气也被煽动得躁动,却又突然静止,没了声音。
“是因为今天送你回来的那个男人?”
王丽丽没有回答。
“是不是?!”
王丽丽还是没有回答。
“你聋了!”
王丽丽死死地盯着他,就像现在他的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一样。她知道任何回答都不会让他满意。已经很多次了,假装承认,他会打她。不承认,他还是会打她。
果然,不回答也是挨打。在他的手扬起的时候,她就知道脖子会被他死死掐住,像以前很多次一样。
“回答我!”
王丽丽真的回答不了,送她回来的那个男人只是一个部门的同事。今天他们一起去另一个区谈了一个合同,天太晚了,同事顺道载她回来而已。为了避嫌,她提前在巷子口就下了车。
“没有关系,怎么不直接把你送到楼下!”
“我不在家,是不是还要送上楼!”
“你到底有几个男人!”
“工资比我高,都是睡来的吧!”
凑过来的那张脸已经扭曲变形,猩红的双眼里满是杀意,一声声追问就像被捅了窝的马蜂乱飞,扎得人面目全非。又像严刑逼供现场,让人无力招架。
王丽丽眼珠瞪得更大了,不单单是鼻腔和嘴失去了呼吸的能力,心也被石头压着,无法呼吸。这石头越来越重,从四面八方挤过来,没有一丝一毫的空间,窒息到要爆炸的感觉。在她即将爆炸的时候,杨帆眼底那抹猩红慢慢消散,他松掉了他的手,就像以前一样。
“咳!”她终于吸到了一口空气,嘴和鼻子获得了自由呼吸的能力,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百合和玫瑰香气,也夹杂着花梗泡在水里腐臭的味道。可是心还是窒息的。有他在的空间,她真的无法呼吸了。
她冷笑了一声,他连杀死她的本事都没有,真是个孬种!她知道下一分钟,他该下跪了。在他膝盖还没有下去的时候,她闪开了,径直走进了房间。
王丽丽从衣柜空隙里拖出那口粉色的箱子,它陪伴了她五年,每次出差都带着它,但她还从未带它离家出走过。
她胡乱地往箱子里塞着衣服,从夏天的长裙到冬天的棉袄一股脑往里塞。衣服都堆成了山,她还是一个劲地往里塞。恨不得把整个衣柜都塞进去,还有鞋柜里属于她的鞋子也想一起塞进去。如果可以的话,她想把自己也一起塞进去。房子明明有一百多个平方,却容不下一百斤不到的人。王丽丽觉得每一个空间都是逼仄的,寸步难行。
杨帆挤进了衣柜和床之间的过道,他把衣服一件件挂了回去,按颜色,长短排列整齐。就像他做每一件事一样,一定要按自己偏好的方式来做。不过,今天他挂衣服的速度很快,好像只要他挂的速度够快,赶在王丽丽前面把所有的衣服再挂回去,她就不会走一样。
她收,他挂。他挂,她收。他们跟这堆衣服杠上了。没完没了地挂,没完没了地收,可是总得有个结果。
最先放弃的是王丽丽,她停止往箱子里塞衣服,静静地看着他,任由他把衣服一件件挂回去,冬天的衣服还没有挂完,她越过他,跨上单肩包,头也不回地摔门走了。把他的那句“老婆,我错了,你别走!”关在了门内。
她没有坐电梯,因为电梯也很逼仄,速度太慢,达不到她急切逃离的速度。她飞奔着下楼,点亮了从22楼到1楼的声控灯。跑出了好像是房子着火逃命的速度。爬楼速度太快,她扶着双腿、弓着身子气喘吁吁,可是她觉得一点都不累。奔跑把累都干掉了。
外面的空气真好,呼出来,吸进去的都是自由,她深深地呼吸着。同样是空气,在不同的地方,和不同的人在一起呼吸的感觉都是不一样的。
这个时候,她的五官都打开了,自由自在、任性地看、任性地听、任性地闻、任性地吃……
街边卖臭豆腐的还没有收摊,香气四溢,王丽丽走过去要了20片,老板问,
“打包吗?”
“不,就在这吃。”
臭豆腐真香,外酥里嫩,咬下去满嘴爆汁。王丽丽狼吞虎咽地吃着,眼泪鼻涕一起出来了,她觉得一定是因为臭豆腐太辣了,可是她记得明明自己要的是微辣。
她记得以前和杨帆经过的时候,他总是不准她吃,说很脏,拖着她离开。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吃过了,杨帆不准她做的事,她就不能做。臭豆腐一年不吃,不会死人,两年不吃也不会死人,甚至一辈子不吃也不会死人。
可是,不上班她会死的。杨帆不喜欢她上班,觉得结了婚的女人不应该再抛头露面,特别是工资升得比他还高的时候,他更不喜欢了。他三天两头地找着她吵。只要是跟异性接触,都会让他发狂。以前还只是跟她发狂,可是今天,他却当着她的面打了一顿送她的同事,以后他可能还会去打她的男上司。
她抹了一把眼泪鼻涕,继续吃。谁叫臭豆腐这么好吃呢。该死的电话响了好几遍,老板一直在提醒,让她都没办法静心吃臭豆腐。她知道一定是他打来的,她接通。
“你来见我最后一面吧!”
这是他第三次说这样的话。
第一次,他们还是校园情侣,她受不了他的疑心病重,提出了分手。他站在教学楼的楼顶大声喊着,“丽丽,分手,那你就来见我最后一面!”喊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全校都围观到了他们轰轰烈烈的爱情。那时候,她被感动了。准确地说是因为场面闹得太大,用她年轻的心无法承受全校人的注视。
第二次,场面闹得更大,警车、120都来了。当他们谈婚论嫁的时候,王丽丽打了退堂鼓。她总觉得被他爱着太辛苦了。尽管他承包了几乎所有的家务,尽管所有的亲朋好友都夸他是万里挑一的好夫婿。可是,那种爱就像是锁,像是笼,她就是被他锁起来,圈养的那只金丝雀。
她的QQ里,所有的异性被他删得一干二净,甚至一个使用男性头像的女生也被他误杀。
她甚至都不能去参加同学聚会,因为在杨帆心里,同学聚会是拆散一对是一对。
王丽丽选择了逃离,他吞下了一整瓶安眠药,吞之前也是这么说的,“你来见我最后一面吧!”在她还没有赶到的时候。警察和120已经救下了他,他几乎告诉了所有的亲朋好友,他要为王丽丽死。
看着病床上,洗胃洗得脸色发青的杨帆,王丽丽泪流满面。一个男人用生命在爱着自己,自己却矫情地想要离开。她想起闺蜜说的,“不是杨帆不够好,是你不懂得珍惜!”
为了珍惜这个为了她去死的男人,她甘愿当了那只圈养的金丝雀,唯一的条件是不能干涉她上班。
可是,当初的承诺在王丽丽前途蒸蒸日上的时候变了卦,特别是杨帆一直拿着大学毕业时的薪水没怎么变动,而王丽丽薪水已经是他的两倍的时候。他就像斗败了的公鸡,又像是落水的疯狗。
王丽丽再次听到他寻死觅活的话,感觉有苍蝇飞到了嘴里,臭豆腐是一口也吃不进去了。她把剩下的十来片臭豆腐扔进了垃圾桶。反正以后想吃随时都可以再买,想吃100片,想吃100回都由自己决定。
她走回小区,很远就听到他们家楼下人声鼎沸,消防气垫都已经摆好了。楼顶那个模糊的黑影,毫无疑问就是他。
她不是回来救他的,是来看他表演的。她花了8年时间想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真正想死的人,怎么会以这么喧闹的方式。而他的每一次都是这样的。
“你跳吧!”王丽丽站在仰头观看的人群后面,小声地对着话筒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