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呀！”王小文大叫一声，从床上滚了下来。他站起身摸摸屁股，朝四周看了看：这分明是自己的房间，哪有什么葫芦国？
窗户是关着的，桌上的菠萝包还在。王小文打开窗户看了看外面，还是那条街道，小贩们趁着城管不在，已经起了个大早躲在街角神气十足地叫卖了。
原来是一场梦。王小文感到又懊丧又惊喜。懊丧的是原以为能靠悉达多找回爸爸，这个希望现在泡汤了。惊喜的是幸好是梦，不然被悉达多从天上踹下来，非摔死不可。
梦醒了，还得面对现实，收拾一下就得去上学了。王小文重重地叹了口气，穿好衣服，收拾好书包，才懒洋洋地打开房间的门。妈妈正在做早饭，那台破油烟机很吵，她刚才肯定没听见自己的叫声，现在也不可能听见自己的叹息。王小文坐在餐桌前无聊地踢着小腿，小脑瓜里想着昨晚那个奇特的梦，尤其是那些装在瓶子里的情绪病菌。如果阿难和阿那律说的是实话，人类都被情绪病菌以及那个叫波旬的家伙控制，那真的太可怕了。
一想到情绪病菌现在可能藏在家里，他觉得浑身有点不舒服，甚至觉得这个家和以前相比有些不太一样了。他眼睛骨碌碌地扫了周围几眼：电冰箱、电视机、茶几、花瓶、那面被自己涂花了的墙壁……
和以前一模一样。——不一样的是，爸爸今天没有坐在对面。
以前吃早餐的时候，爸爸总爱坐在王小文对面和他聊天。爸爸总爱讲一堆大道理：比如聪不聪明，那是要努力以后才有资格说的事啦。比如坚持下去就会有奇迹发生啦。王小文非常讨厌别人说教，所以总是捂着耳朵不理他。
记得有一次，爸爸不知哪里来的主意，一个劲儿地怂恿王小文跳绳，说是跳绳能锻炼身体，体质好了就可以不用吃药，也不用去医院做该死的脑电图和统感训练了。
“不但不用吃药，学习也会越来越进步的！”爸爸拿着绳子兴奋地说。
“能治好那个什么AS吗？”王小文问。
爸爸愣了一下，连忙说：“当然能！那都算不上是种病！”
于是放学后，爸爸都会带着王小文去跳绳。但只跳了三天，王小文的手和脚就酸了痛了。第四天，他不但不肯去跳绳，还指着爸爸骂道：“你凭什么让我跳！别的孩子都不用跳！我自己的生活自己做主！”
说完，气嘟嘟地回家了。
爸爸后来也没有逼王小文跳绳，只是似乎还没有死心，时不时在他耳边唠叨关于坚持的话题，“坚持下去就有奇迹发生”这句话就是这时候说的。王小文总是能看穿爸爸的用意，所以故意不理他。
除了捂耳朵这一招，有时王小文还会皱起眉头直接叫爸爸闭嘴。爸爸总是嘴巴张了一下，不知道他是想要生气还是想要责备自己，但最后叹了口气就不啰嗦了。
爸爸以前也会生气，说实话，爸爸一旦生气，王小文还是挺害怕的。不过去医院次数一多，爸爸几乎都不骂王小文了。按王小文从书上看来的话说：爸爸是浪子回头金不换。要是妈妈像爸爸一样就好了。
“如果现在爸爸出现在我面前，我发誓每天跳绳一千下，而且再也不会发脾气了。”王小文想。他伤心极了，暂时忘了葫芦国的事。妈妈把面条端到餐桌上，看见王小文一脸的沮丧，就问道：“儿子，怎么了？昨天作业没完成吗？”
这话像火一样点燃了王小文这只炸药包。
“作业作业，你就知道作业！我要爸爸回来！我马上就要爸爸回来！”王小文嚷道。
但他突然又害怕起来，觉得妈妈肯定会像以前那样生气。他不安地扭动衣角，观察妈妈的反应。
没有想到的是，妈妈一听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真是傻孩子。你哪里来的爸爸？”
王小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才傻，爸爸前几天不还在吗？”他叫道。
妈妈突然用手贴近他的额头，大概是想测一下他是不是发烧糊涂了。见体温一切正常，妈妈才松了口气说：“你大概书看太多了。爸爸那是书里才有的角色。”
说完，把面条推到他面前。
“赶紧吃，上学时间快到了。”
王小文哪儿还有心思吃早餐，他“呼”的一下站了起来，说道：“你别给我说谎！”然后立刻去拿放在客厅的全家照，奇怪的是照片不见了。他又冲进妈妈的卧室，那里挂着爸爸妈妈的结婚照片，这可是最有力的证据！
但是王小文一走进卧室就呆住了。房间里竟然只有一张单人床，床头挂着的照片被换了，只有妈妈一个人，倒是穿着婚纱一脸幸福的样子。她一个人到底是和谁结婚呢？
难怪一开始就觉得家里不对劲，原来这个家把爸爸彻底地清除了，就好像他从来没有出现过！
王小文伤心地抹起了眼泪。和以前撒娇淘气的哭泣不同，这次他觉得胸口特别疼，好像里面有东西裂开了。爸爸曾经告诉他，那是心脏的位置。
妈妈走了进来，蹲下身子抱着他：“宝贝，快别哭了，马上就要迟到了。”
“你把爸爸给弄没了！你赔我爸爸！”王小文一边哭一边说。
“唉，可是我们本来就没爸爸，你叫我去哪里找？我们娘俩儿一直是和悉达多一起生活的，你忘了？”
“谁？”听见那个熟悉的名字，王小文呆住了。
“悉达多啊！”
这时，一只小狗探头探脑地从卧室的床底下钻了出来，走到王小文身边，伸出舌头舔了舔王小文的手。
没错，正是在校门口遇见的那只小狗，黑尾巴，白毛发，一脸狡猾的表情。
原来这一切是真的！那根本不是梦！
“好你个悉达多，竟然跑到我家里来！”王小文感到很恼火，捏起拳头很想给他来那么一下。
“汪！”悉达多见势不妙，连忙躲到妈妈身后。
“你怎么又要欺负它了！”妈妈责备道，随后摸着悉达多的脑袋，说道：“你这个调皮鬼，又躲到我房间来。”
这回悉达多没说话，只是“汪汪汪”叫了几声，看上去很普通的小狗没什么两样。
“可是我们家根本没养过什么狗啊，你不是很讨厌小动物吗？”王小文问。他必须揭穿悉达多的诡计。
妈妈叹了口气：“你肯定是睡傻了。悉达多是我们领养回来的，你忘了？”
王小文发现悉达多在偷偷冲自己挤眼。王小文还想争辩，但妈妈不由分说就把他拉出了卧室。
“快迟到了。”妈妈说。这句话一个早上她不知要说多少遍。
王小文无奈之下勉强吃完了面条，上了车。没想到悉达多也跟了进来。他和王小文一同呆在后座，咧着狗舌头。妈妈发动车子时，王小文突然听到悉达多叹了口气说：“我现在才知道在人类世界当一条狗有多难，摩登伽女骗我，说是狗受人类尊敬，每天有菠萝包吃。不然我完全可以变成面包店的师傅。幸好我也报复过摩登伽女了，哼！”
王小文吓了一跳。果然，悉达多是会说话的。
“妈妈，他讲话啦！”王小文指着悉达多叫道。
妈妈忧心冲冲地回头看了一眼王小文：“你再这样胡说，那些课外书我再也不会给你买了。”
“我说的是实话！他刚才真的讲话了！”王小文急了。
悉达多略带得意地笑了起来：“别费劲了，你妈妈是不可能听见我讲话的。话说之前我不是也讲过话吗？你干嘛这样惊讶！”
“你第一次出现时，性格可比现在好多了。”王小文压低声音说。
“那时我还不知道怎么当一条狗，正在适应呢！”悉达多说。
“你把我爸爸弄到哪儿去了？”
“别冤枉我。我只是稍微改动了一下你妈妈的记忆。”
“那些照片呢？”
“这些细节你就别多管了。”悉达多说，“反正以后你会慢慢明白的。”
“你把我从天上踹下去，我还没找你算账。”
“又不是真的会死。那是从葫芦国回来的最快的办法。是你自己答应要帮我们对付波旬的。”
不知不觉到学校了。悉达多肯定没办法和王小文一同进学校，在学校没人能带宠物。悉达多只好对王小文说道：“我们今天就要开始观察了。虽然我不在。”
“观察？”
“对，让你知道这个世界真实的样子。这是对付波旬的第一步！你可记住了。”
王小文还想问下去，不过妈妈已经催着他下车了。大概在她听来，悉达多不过是在“汪汪汪”地叫着和主人道别。
王小文只好背着书包进了学校。他回头看了看，悉达多正用爪子冲他挥手。
进教室时，大部分同学都已经到了，教室里吵得像锅粥。不过，没人和王小文搭话。同桌郑小娜像往常那样白了他一眼，然后和后桌聊昨天的作业了。
这时班长刘晨晨拿出书本站到讲台上领读。
“请大家把语文书拿出来。”刘晨晨说。她是早读的领读生，班主任任命的。
教室里立刻就安静了。
刘晨晨是班里最漂亮的女生，不但漂亮，成绩也好，体育也好，唱歌也好，总之什么都好，老师、家长，谁都喜欢她，谁对她都赞不绝口。但是刘晨晨几乎没有和王小文说过话。王小文觉得她肯定和别的同学一样瞧不上自己。
王小文打开书包，准备拿出语文书，却突然发现里面多了三个圆球，像乒乓球一般大小。
他正纳闷是谁把小圆球放进自己书包时，其中一个圆球突然睁开眼睛说道：“你好啊，王小文。”
圆球黑乎乎的，两只眼睛却雪亮雪亮，还一眨一眨的，吓得王小文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书包“啪”的掉在地上，三个圆球骨碌碌滚了出来。
“王小文你神经病啊！”郑小娜也被王小文吓了一跳，气得直骂。
班里的同学都盯着他，就连刘晨晨也用责备地眼光看着王小文。他感到脸一红，坐了下来。
“活该。”另一个圆球说，“快把我们捡起来。”
王小文听声音就知道了，刚才那两个圆球分明是阿难和舍利弗。不用说，另外那个没吭声的是摩登伽女。没想到他们竟然跟着自己来到了学校，更没想到他们竟然变成了圆圆的小东西，比小人更小了。
王小文突然想起，刚才悉达多说过报复摩登伽女之类的话，原来是把他们变成了三只圆球。只是可怜了阿难和舍利弗，陪摩登伽女一起受罪了。
王小文捡起球放进课桌。一想到昨天经历的一切原来不是梦，他觉得挺高兴，这意味着寻找爸爸的事还有戏。何况他还挺喜欢阿难的。
“王小文，国王要求我们训练你的观察能力。你现在别说话，跟着他们读书，然后听我们讲。”阿难说。
王小文点点头。
“现在看到的是你每天上学时的情景，对吧？”
王小文又点点头。他漫不经心地跟着大家一起读书，声音却和蚊子一样小。
“在你书包里还有一副眼镜，是隐形的，别人看不见，等一下你就带上它。不过就算看见什么可怕的事，你也绝对不能像刚才那样惊慌。”
王小文偷偷在书包里摸了摸，果然有一副眼镜。
“先别戴，你等会儿看到的是人类世界真实的样子，如果害怕了就取下来。”
“有情绪病菌？”王小文偷偷问。
“教室里暂时没有，但你会看到别的东西。你先试着戴起来。”
王小文有点紧张。他将眼镜戴上，却闭着眼睛。
“真是胆小鬼！”舍利弗说。
“我有吃了能壮胆子的药，你要吗？”摩登伽女问。她都成圆球了竟然还不吸取教训。
王小文受不住舍利弗的刺激，睁开了眼睛。他发现教室变暗了，刘晨晨正捧着书本，可怕的是，有一些小小的虫子在她身上爬来爬去。
再看，不止刘晨晨，那些小虫子遍布了教室的每个角落，同桌郑小娜已经满脸都是了。
王小文感到一阵恶心，连忙摘下眼镜。
“你刚才看到的是隐形的蟑螂。”阿难说。
“我看到它们刚才从郑小娜的耳朵里钻进去了。”王小文低声说。他觉得自己背后都是冷汗。
“别怕，这些虫子并不会对人造成严重的伤害。”阿难说，“不过别小瞧了它们。控制你们人类最多的就是这类蟑螂。”
“什么意思？”
“这些蟑螂已经活了几千年，并且越来越多。它们会钻进身体，控制人的想法。比如你旁边那个女同学，她现在正在想，和王小文同桌可真没意思啊。她以为这是她的想法，但并不是。”
“我听不懂。”王小文坦白地说。
“我来解释一下吧，”摩登伽女说，“这些蟑螂会把许多规则塞进人的脑子。现在那个女同学脑子里的想法就是按照规则来思考的，比如小孩子成绩差是不应该的，这就是波旬创造的规则。那只蟑螂爬进她脑子里，代替她这样想。”
“难怪郑小娜这么讨厌我。”王小文暗想。
“不是郑小娜讨厌你，而是她以为她很讨厌你。造成这种想法的不是她，而是蟑螂。这些蟑螂能够进行复制，比如其中一只寄宿在她爸爸妈妈的脑子里，它强大后就有了自己的分身，分身离开她爸爸妈妈的脑子后爬进了她的耳朵，这样爸爸妈妈的想法就变成她的想法了。明白吗？”
王小文摇摇头。摩登伽女的话都快把他弄晕了。而且刚才他明明没讲话，摩登伽女是怎么知道自己想法的？
“因为你是个笨蛋，所以那些蟑螂暂时拿你没办法。”舍利弗补充说。
王小文有一种想把舍利弗扔出窗外的冲动。
不过的确，刚才还好没看见有虫子爬过来，不然自己非得吓死不可。
“原本到了十岁，一般的孩子就会受蟑螂的干扰，不得不接受很多规矩。他们会很乖地学习，不会再多问为什么。不过你是例外，这正是我们和悉达多找你的原因。你有质疑一切的能力。”阿难说。
“怎样才能消灭它们？”王小文问。
“不，今天我们的任务只是观察。我们对消灭蟑螂也无能为力，不过只要你质疑自己的想法，大脑就会和蟑螂对抗，蟑螂就只能离开了。它们只要离开了人一小会儿，就会自行死亡。”
王小文又问：“但怎样才算质疑自己的想法？”
“比如蟑螂定下的规则是，小孩子必须要考试，只要成绩好了才算聪明。这时你只要怀疑这种想法，多问几个为什么，大脑就开始启动防御程序了。”
“你在和谁说话？”郑小娜突然皱着眉头问。
王小文吐了吐舌头。
“我自言自语不行吗？”他没好气地说。
“你别影响我！”
“这个女同学好凶啊，要我帮你教训一下她吗？”摩登伽女问。
“摩登伽女，先让我解释清楚。”阿难说，“王小文你也别讲话了，你只要在脑子里和我对话就行，我能听见。”
王小文只好又点点头。他其实挺希望摩登伽女能教训一下郑小娜的。
“波旬利用蟑螂控制了人类，教人类订出许多不合理的规矩。随着人类的历史越来越长，规矩也就越来越多。人们按照这些规矩来判定事情的好与坏。因为有规矩，人们就不再思考与质疑，成了蟑螂的奴隶。”
“啊！”王小文在脑子里发出了感慨。
“也就是说，人类脑袋里的想法不是自己的，是被蟑螂控制了。但人类并不知道这一点。长此下去，人的脑子就会被蟑螂占据，再也没有自己了。这样的人现在已经很多。试想一下，大街上有很多人，但他们却只是被蟑螂控制的傀儡，就像游戏机里的角色，你只要控制按钮，叫他往前他就往前，叫他退后他就退后，他还以为这些想法是自己的呢！这样，人类离毁灭也就不远了。”阿难说。
好可怕的波旬！
“就没人能够反抗它们？”
“不，以前也有人反抗过它们。比如古时候有一个规矩，所有的女孩子在小时候必须包小脚，就是从小就用布把脚给绑起来，让脚不能发育。这种类型的蟑螂控制了许多人，那时候几乎所有的女孩子都不能正常走路。”
“真可怕。肯定疼死了。”
“对，虽然疼，但因为蟑螂的缘故，没有人，包括那些女孩子在内，认为这样做是不对的。后来终于有人提出了质疑和反抗，他们努力的抗争，结果这种蟑螂现在已经灭绝了。”
“真好。”
“但波旬是很狡猾的。虽然消灭了一种蟑螂，他手头的蟑螂多的是，除了蟑螂，他还有情绪病菌这样更厉害的士兵。只要人类没有学会质疑，就很难把蟑螂全部消除。你看，学校是规矩最多的地方。因为大人都害怕小孩子变坏了，所以在蟑螂的控制下给小孩子订出了许多规矩。其实真正变坏的是大人！很少有小孩子能够质疑这一点，所以这里的蟑螂特别多。孩子们从一开始就被蟑螂控制，这种危机是人类从来没有过的。”
王小文虽然大部分没听懂，但终于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
这时下课铃声响了。王小文决定把阿难他们带到安静的地方去聊天，以免有人起疑。他总觉得用脑子和他们对话非常不习惯。
还好圆球很小，能装进口袋。
“王小文，要是把我扔了，我可不会放过你。”舍利弗说。
哎呀，王小文忘了他们能够探测自己脑袋里的想法。他吐了吐舌头，在脑子里说道：“这次不会。下次你再骂我，我说不定就会把你扔进厕所。”
“你……”舍利弗硬生生地把骂人的话给吞了回去。看来他真的怕被扔进厕所。
正准备走出教室，却不料有人拦住了他。
“王小文，我有话和你说。”那人说道。
竟然是刘晨晨。那个全班最漂亮的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