畸形的是人性,而非外表


1886年12月,伦敦医院委员会主席弗朗西斯·卡尔-戈姆写信给《泰晤士报》, 讲述了一位身体严重畸形的24岁患者的病情。


这位患者的外表非常“可怕”,因此他被安置在医院阁楼单独的小房间里,避开众人的视线。实际上卡尔-戈姆是这样形容约瑟夫·梅里克(Joseph Merrick)——就是那个著名的“象人”:这位不幸的患者于1862 年生于英国莱斯特,年幼时身体便出现生长异常,十几岁的他手臂及两腿已经增粗、皮肤凹凸不平、有明显的语言障碍。


可想而知,他的青少年时期困难重重。之后有一小段时期,他被当作活体展品在伦敦展出,在后来的欧洲巡演中,他遭到了抢劫和殴打。梅里克回到英国的时候已经丢了工作,身无分文,心灰意冷。伦敦医院收留了他,医院委员会主席就是在此时写信给《泰晤士报》,寻求民众的援助。


民众给予了积极的回应——写信、捐款、捐物——反响热烈,出人意料,这也资助了梅里克的住院费用,直至几年后他病逝。在他去世后不久,卡尔-戈姆又给《泰晤士报》写了一封信。


[第一封信]


致《泰晤士报》编辑:

先生,我受委托向您寻求有力的支援,希望能使下述极为特殊的病例引起公众的关注。目前在我们医院阁楼病房外的一个小房间里,住着一个名为约瑟夫·梅里克的青年,年约 27 岁,莱斯特本地人。这名病患的面目很可怕,他甚至无法在大白天走到花园里来。由于骇人的外貌缺陷,他被称为“象人”。为了不让贵报的读者感到震惊,我不会详细描述他的病征,不过可以透露的是,他只有一只手臂可以自由活动。


畸形的是人性,而非外表_第1张图片 大卫·林奇导演的电影《象人》剧照


大约18个月之前,伦敦医院的外科医生特里夫斯先生看到了梅里克,当时他正在白教堂路的一间屋子里被当成展览品。这个可怜的家伙身披一条旧帘子,趴在一块点着灯的砖头上竭力取暖。等到门口的经纪人收够了钱,可怜的梅里克就褪下帘子,把全身的缺陷公之于众。他和经纪人将展览的净收入对半分成,最后,因为有伤风化,警方终止了他的畸形展览。

他无法继续在英国靠展览谋生,被人说服辗转去了比利时。在那里,一个奥地利人将他接手,充当起了他的经纪人。梅里克用这种方式设法存下了近 50 镑的钱,但是比利时的警方也赶他离开,所以他一直疲于奔命,艰难度日。有一天,那个奥地利人发现展览不能再维持下去时,卷走了可怜的梅里克好不容易存下的50镑,丢下他一个人在异国他乡一贫如洗。不过所幸他还有可以典当的东西,当来的钱足够他支付回英国的旅费,他感觉世上唯一的朋友就是伦敦医院的特里夫斯先生。因此,他历尽千辛万苦回到伦敦医院,所到的每一个车站和码头,都有好奇的人群包围他、尾随他,所以他行动很不便。当他到达伦敦医院时,已经身无分文了。我们医院收留了他,很不幸的是,他已没有治愈的希望了。现在的问题是,他的未来要怎么办。


畸形的是人性,而非外表_第2张图片 电影《象人》中,被围观的“象人”约瑟夫· 梅里克


他极为恐惧济贫院,也实在不可能把他送去任何不能保证隐私的地方,因为他的外表会让所有人唯恐避之不及。

皇家医院和绝症患者疗养院都谢绝收容他,即便不久后将有足够的经费供他住院。

警方依法阻止他再次展出自己;他不能走到街上去,因为他所到之处都会被团团围住,不可能现身;为他人着想,不能把他安置在济贫院的普通病房,就算这么做,他对此也极为恐惧,万般抗拒;他不应滞留在我院(在医院里,他住一间私人病房,受到悉心对待—他说他此前从未感受过什么是宁静和休息),因为他的病无法治愈,不适宜留在我们这种过于拥挤的综合医院,而即使我们为他支付全额医疗费,绝症患者医院也拒绝接收他。因此难题依旧是,他要怎么办。


尽管他的外表可怕,严重到女人和胆小的人一看到他就仓皇逃走,他也被禁止用寻常的方式谋求生计,但他智力超群、能读能写,他温文尔雅,心灵更是高尚。他用可以活动的那只手制作小小的纸板模型,以此打发时间,并把那些模型送给护士长、医生,和其他善待他的人。他命途多舛、历尽沧桑,始终随身携带着一张母亲的画像,画中的母亲是个正派、漂亮的人。这信物纪念着他一生中唯一善待他的人,直到他遇到亲切关怀他的伦敦医院的护士们,还有把他当作朋友的外科医生。


畸形的是人性,而非外表_第3张图片

电影《象人》中,梅里克随身携带的母亲画像


这罕见的遭遇完全不是他个人的过错。他只期望一生终能获得宁静与隐秘,而特里夫斯先生向我确定,他的有生之年不会太久。

贵报的读者是否有谁可以为我推荐一个能接纳他的理想处所?而且我确信,等找到了这样一个地方,就会涌现慈善人士,助我将其安顿。而在那之前,虽然对于这样的不治之症来说,这里并不适合,我们医院屋檐下“棉花病房”外的那个小房间仍将提供他所需的一切。圣殿教堂教长在降临节主日做了一次动人的布道,提供了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这人生来是瞎眼的,是谁造的罪孽?是这人?还是他父母呢?”说明了造物主之所以不去阻止这样一个无望、缺陷、悲惨的生命降临,其目的之一就是,那些没有背负如此沉重的十字架的人,上帝要唤起他们的同情心和善意的帮助,以此彰显神的作为。

我院每年约有76000名患者往来,但我从未受托请公众关注过任何一起病例,所以这足以证明,上述病例实在是过于特殊。

有关此事的所有书信请寄给我本人,或寄给伦敦医院的秘书。

伦敦医院委员会主席

F. C. 卡尔-戈姆敬呈

(摘录自 1886 年 12 月 4 日《泰晤士报》)


[第二封信]


致《泰晤士报》编辑:

先生,1886年11月,您好心在《泰晤士报》上刊载了我呼吁关注“象人”约瑟夫·梅里克病情的信件。这是一场特殊罕见的遭遇,身体的残疾导致他的外形非常骇人,因此他别无其他谋生之路,唯有将自己展示在公众好奇的目光之下。我国警方依法干预此事,于是他被一个奥地利投机商人带去了国外,在欧洲各地展览;然而有一天,这个经纪人盗取了可怜的梅里克积蓄的钱逃走了,留下他在异国无能为力,贫苦无依。


畸形的是人性,而非外表_第4张图片


他历尽艰苦,好不容易来到了伦敦医院的门口。在我们外科医生的体贴照顾下,他获得了一时的庇护。继而产生的问题是,他接下来的日子怎么过。没有一家绝症患者医院愿意接收他,他恐惧济贫院;我们也不考虑将他送去不能保证隐私的地方。虽然这是个个例,但我们这家综合医院的资金和环境都有限,难以为这样一位慢性病人的医治单独拨出资源。尽管很为难,但基于人之常情我们也不可能将他再次驱逐到大街上,因此我写信给您。


自那以后,所有的困难都消失了:此事唤起了许多人的同情,虽然无人提供适合的庇护之所,却募集了足够的钱款供我周转,加上医院的资金,可以维持他或许时日不多的余生。作为一例特殊病例,委员会同意将他留在医院,每年为他支付的费用相当于卧床患者的平均费用。


因此,可怜的梅里克得以在此,在隐秘而舒适的环境中,度过三年半的余生。医院上级、医疗人员、牧师、修女和护士们齐心协力,尽可能减轻他的痛苦,他也学着把病房说成是他的家。在那里他迎接过许多人友善的探望,其中包括我国王室。他的生活不乏各种爱好与消遣:他热衷读书,一位好心的女士为他提供了丰富的图书。这位女士是戏剧界最耀眼的人物之一,她雇人教授梅里克编篮技艺,不止一次带他去剧院看戏,让他在剧院中一个隐蔽的私人包厢里欣赏表演。


畸形的是人性,而非外表_第5张图片


我们医院牧师的谆谆教诲让他获益良多。时任贝德福德主教的沃尔沙姆·豪(Walsham How)博士私下为他施了坚信礼,他得以待在法衣室里,聆听和参与礼拜。临终那几天,梅里克也是这样参加了两次礼拜,在早晨分享圣餐。豪博士最后一次与梅里克谈话时,梅里克对这里为他所做的一切表达了深深的谢意,他也感恩上帝的慈爱,将他带来这个地方。每年有六周时间他会去一个清静的村舍小住,他非常享受这样的郊游,但返程时又总是很高兴,因为他又“回家”了。虽然他受到百般关爱,却依然安静而谦逊,感激医院为他所做的一切,也愿意配合必要的规定。

我详细叙述这些事,是考虑到那些捐钱支援他的人会想要知道善款的去向。上周五下午,毫无征兆地,他在睡梦中平静地去世了。


畸形的是人性,而非外表_第6张图片


时常有支援他的善款寄来,我手边还有少量结余,我建议除去一些必要的支出后,将剩余的钱纳入医院的一般经费中。我相信这也顺应捐助者的意愿。

承蒙好意,《泰晤士报》在 1886 年刊载了我的信,才使这个饱受折磨的悲惨之人在最后几年终获安逸的庇护。我想借此机会表达衷心的感谢。

伦敦医院内务委员会

F. C. 卡尔-戈姆敬呈

4 月 15 日

(摘录自 1890 年 4 月 16 日《泰晤士报》)



本文节选自
畸形的是人性,而非外表_第7张图片 《见信如晤:私密信件博物馆》 作者: 肖恩·亚瑟

译者:冯倩珠

出版社:湖南美术出版社

出品方:浦睿文化

出版年:2020-6


责编 | 巴巴罗萨

主编 | 魏冰心

图片 | 电影《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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