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双行政皮鞋,上班天天得穿,鞋底鞋面都很好,就是过年前那几天,连下几天雨,该是被雨水泡开了鞋胶。那一次我穿着它去上班,没走几步,感觉一股如针刺一般的冰凉感涌向我的脚尖,我用脚趾头顶起鞋面,低头一看——艾玛,开了线呢。这可是前年才买的某丽牌的皮鞋,好几百块钱一双呢,不由得心里觉得可惜。也没办法,只能嘀嘀咕咕抱怨一下这可恶的天气,淅淅沥沥的雨下个不停。
第二天,这双鞋就休假了,被摊在鞋架上睡大觉。心想哪天去找个修鞋匠给上一下线,再让他上岗。
我知道在我家旁边的街口,有一个修鞋匠,去年去那帮衬过一次。这也是我知道的唯一一个修鞋的地方——这年头,许多人的鞋坏了都是直接开丢,像我这种始终坚持省吃俭用鞋子坏了还要修的人,估计剩下不多了,大抵是因为跟我一样始终穷的也已经剩下不多了吧。
可是那会儿正值过年,哪里还有修鞋匠,都回家过年去了。但每每经过那个路口,我都忍不住往里面瞄一瞄,看看那个修鞋匠在不在。好多次都没看见他,街道空荡荡的,心想这个修鞋匠怕是不在这里干了吧。
今天星期天,年已过了很久。我又想拿着我的鞋子去碰碰运气——它放假这么久,都像是要发霉了。如果还找不到那个修鞋匠,我就决定再骑单车去其他地方找一找去。
非常欣喜地,我刚到路口,就看到了那个我要找的修鞋匠。我急忙走了过去,把鞋递给他说:“都找你好几回了,一直没看见你,还以为你不干了呢。”
他说:“我来了十多天了,天天在这里呀。前段时间过年,我才休的假。”
他拿起我的鞋子看了看,就开始娴熟地穿针引线。
“你是郴州人吗?”我跟修鞋匠攀谈起来。因为我听他的口音有点像——我平常接触那边的人多。
“不是,我是娄底的。”他回答完我又反问道:“那你怎么会觉得我像郴州那边的人呢?”
“听口音有点像。”我解释道。
“你在这修鞋多久了?”我问他。
“二十多年了!”他一边麻利地修鞋,一边回答我。
二十多年,我有点震惊。修鞋匠也看到了我满眼的怀疑。
“我刚来这修鞋的时候,这条马路还没修。我原来摆在马路对面。后来马路那边开了金业酒店,我就搬到了桥头那个位置。”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桥。
我听得云里雾里,毕竟我来这住也就三五年的功夫,根本没见过什么金业酒店。
他又说:“我看着金业酒店开张,又看着他倒闭。现在酒店都拆了,才建了现在的公寓。”
马路对面,一座写着售楼广告的公寓楼已经拔地而起。
“我搬到现在这个点修鞋都已经八年了。”修鞋匠跟我说。
我不由得啧啧称奇,毕竟能够坚守一份修鞋的职业长达二十多年,这样的人不多见。
说话间,一个女人骑着电动车过来买补鞋胶水。见到修鞋匠像见到什么宝贝一样:“今天运气真好,终于碰到你了,我都找你好久了,一直没看见你。”
“我来了十几天了呀,天天都在这里呢”补鞋匠依然这么解释。
修鞋匠给我看一双鞋,他说这是一双意大利皮鞋,鞋面处是一个接起来的设计,接口处开了线。
他介绍说,鞋子的主人很喜欢这双鞋,一是鞋子穿得久了,有了感情,二是老鞋穿着舒服,不舍得扔。
他要补上这个接口,但是为了美观,又要从外面看不到补过的痕迹,所以只能从鞋子里面走针。鞋子里面很窄,手进去就拿不了针,鞋子的主人找了几家做鞋子的店,都没人敢补。
我也看了看,被他补过得鞋子确实挺漂亮,接口处看不到有任何的痕迹。我问他是怎么补的?
他介绍说,这个鞋最不好补,要先把整个鞋面拆下来,把接口从里面缝好,再把鞋面安上去。虽然这样做功夫是多了一些,但鞋子的主人会非常满意,能帮到街坊,自己也会觉得很快乐。
我不由得更加啧啧称奇,毕竟能够修鞋修出这么高的境界来,这样的人不多见。
不一会儿,我的鞋就修好了。我顿时觉得这个修鞋匠挺有趣,就在他那又待了一会儿功夫,这时有个人过来在他补鞋机前一站,他很默契地递了一双拖鞋过去。
那人是个中年男人,穿着打扮都挺阔气的样子。他立即换了自己的鞋给修鞋匠说“这鞋跟的地方看来好旧了,下午要去应酬,看起来很不体面。”
修鞋匠拿过鞋来,均匀地打了油,一手拿着鞋,一手拿着鞋刷子,就像插了电源的马达,飞快地刷了起来。每刷一次,他都会把刷子甩出去老远,刷子就像一只掠过水面的燕子,从鞋面划过。
刷了一会儿,他又拿了一块透明的鞋蜡,在鞋面涂抹了一下,再用鞋刷子抛了光。不一会儿,一双破破旧旧的皮鞋瞬间就精神了起来,像是刚刚从专卖店买的一样崭新。
这个中年男人自己都惊叹不已,连连说师傅这手艺真不错,被他这么一弄,鞋就跟新的一样了。
中年男人说,以往他买了新鞋,就会先拿过来,让这个修鞋师傅给上一层底,这样鞋就会耐穿一些。他说着,又喃喃地说:“我这双鞋加底了没有?”
修鞋匠回答他:“加过底了,你这双鞋是前年来我这加的底。”
前年?我有点震惊了。好奇地问他:“你前年给这双鞋加过底,你还记得吗?”
“记得,怎么不记得?他这双好鞋,贵得很,买的时候八百多。”
我好像没什么可说的了,只能在心理暗暗感叹——这真是一个牛叉的修鞋匠。
中年男人刚走,修鞋匠就跟我说。他经常在我这修鞋,他原来在大润发(一家商场)那做管理,我就住在大润发边上,那时候就给他修鞋。那时候他开的是一台丰田,现在这几年,他自己出来当老板了。他这台车应该是去年新买的宝马,现在是赚到钱,发了财了呢。
这个修鞋匠还真不简单,连客户的成长经历都能了如指掌,可见坚守修鞋二十多年,还真是没有掺水呀。
“你这一天也能赚好几百吧?”虽然也知道这样打听人家收入有点不礼貌,但我还是没能忍住心中的好奇。
“生意好就有,生意不好,也有一百多,两百多的。”他像是要解释自己刚才说多了,说完他又连忙补充道:“你要知道,我每天早上8点来,到下午7点才收摊,工作时间很长呀。”
我给了钱提着鞋走了。一路上都没能忘记这个修鞋匠,觉得这个普普通通的修鞋匠,而又确实觉得一点儿也不普通——总之就是很有趣——值得我写字去记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