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色的厅堂里，昏黄的壁灯微微闪烁，映照着怙恶不悛的灵魂。空气静得很，没有一丝属于生灵的气息，伴随着幽冷的光，地上两抹黑色的虚影蠢蠢欲动。
教王坐在悬椅上，冰凉的目光注视着地上，鬼煞一般的脸毫无波澜。
十日以来，半月教弑杀营的三百个杀手被分成组，彼此成为刺杀的对象。尽管曾并肩而战，但在求生面前，所有人都是吝啬的。
杀手们少有人会感到悲伤——三年来教王给她们定下的人生信条只有活着。不顾一切，只要活下去。因此面对厮杀她们更多的是为未来而担忧，担忧之后在属于自己的武器上，再淬一层剧毒。
至今日，三百人只剩两个——玖和鸢。
教王心中自是期待，即将开始的一定是无比精彩的较量——三年一次的绝佳表演。
可看出，鸢的内力已尽数消耗，而玖除了嘴角有几丝血迹以外根本看不出刚经历了数十场战斗。实力本不悬殊的两人现已出现较大差距。
玖看了鸢一眼，抬手擦去嘴边的血，手中的刀闪着光。今日，若鸢死在这儿，那我定会用余生凭吊她；若我死了，正可以无愧于心。玖向来如此利落，每次只有主动攻击她的人，才会死在她手中。 教王眯起双眼，猜测着即将决出的上位者。
鸢半跪在地上，慢慢恢复着气力，倏而握紧了手中的短刀，忍住咳血的冲动，站了起来。
要动手了吗？玖苦笑了一下，身子没有动。潜意识里，她真的希望这场决斗不要开始。
可她能做的，只是让决斗慢一点结束。
…或者，快一点呢。虽心存不舍，但看着跃跃欲试的鸢，玖的唇角慢慢勾起一抹嗜血的微笑。
鸢抬起头盯着玖，本属于杀手的麻木冷漠竟一点点消失，逐渐融化成两行清泪，悄然滑落。
接着握住短刀径直朝自己的心口刺去。
玖惊得瞪大了眼，脚下却没有一刻的停顿，熟练的轻功让她如鬼魅一般飞向了鸢，同样迅速地，抓住了鸢刺向心脏的手臂。
“你干什么？”玖的表情复杂。鸢静静地看着她，薄唇微启，“阿玖，我…没力气了，我不可能赢你…何苦让你身上多一道伤…” 声音很轻。身体失控般地不停颤抖，片刻后，泪水决堤。
玖觉得自己的喉咙被缠住了，想说什么又无从开口。二人互相依偎着，“玖儿，你是我唯一在乎的人，这个吸人血的地方…没你我早就活不下去了…”
玖早已干涸的眼眶也泛起了水光。
“阿玖，我不后悔。”鸢被玖握住的右手开始用力，又一次刺向自己，但根本拗不过玖。
“鸢儿，我不会让你死。”
教王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一旁的影卫暗暗着急。弑杀营的涅槃决斗，怎能容忍这种温情。
影卫侧身微微颔首，似在等待教王下令强行决斗，却久久没有回应。
教王皱起了眉——凭借经验，他似乎在这个叫鸢的女孩身上，看见了属于上位者的光芒。从直觉来看…她的结局，不可能是引刀自尽。
影卫低眉，百思不解。又看向地上的两个人，瞬间目光聚焦，惊讶不已。
教王预言之中的反转，来了。
鸢没有血色的手，轻轻抚上玖绝美的容颜，替她将散落的乌发掖到耳后，哀凄的面容忽而转为阴寒的冷笑，“玖儿，这可是你说的，不会让我死。”
擒着短刀的右手在玖出神之时轻易地脱离，反折迅速。下一刻，匕首便插进了玖的腹部。
教王扬了扬眉毛，露出满意的笑容。
上位者诞生了。会利用情感的杀手。
玖惊愕地看着小腹，伤处血流如注。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正迎上鸢复杂的目光。“玖儿，我真的很在乎你。我刚才说的，都是真话。”鸢偏过头，带着哭腔，“如果我们不是杀手，我发誓我会珍惜你。可是…”接着狠狠擦掉脸上的泪，握住玖的肩膀，扭曲的神情使得她此刻如暗夜的幽灵般恐怖。
“我无数次想过，我们离开这里，一起回江南。但现实就是这样，我们…逃不掉。玖，我对你的感情再深，比不上活着。”
玖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江南……
鸢说过，我们都来自江南。梦一样的仙境。如果有来生，惟愿落户山水。
可那是来生，今世既然注定厮杀——我也不该辜负上天。曾经那些迷茫黑暗的岁月，甚至今日生和死的抉择，我会珍视它们。 命数如此。
鸢背过身，潸然泪下的情态褪去，她赢了。
身后却没有熟悉的死亡气味——杀的人多了，仅凭嗅觉便能大概判断目标是否仍存留余息。
鸢忽然有种不详之感。猛地回过身，只见面色惨白的玖正盯着自己，白色的纱衣被鲜血浸透。
鸢莫名的感到无比恐惧。
玖站起来。像地狱里不散的阴魂。
“你说的对，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鸢仿佛被玖清冷黯淡的眼神定住，无法动身。玖略微牵动嘴角，拔出了插在腹部的刀。
仍是迅雷之速，那匕首飞向了鸢，直刺心脏。
营中的暮光逐渐散尽。
徒留惊得双目不瞑，却瞬间没了气息的鸢。
影卫被这突然的变数吓得倒吸凉气，转身下跪，“教王，她…她们俩不会都…都死了吧？”
高墙上的窄窗，投射进几许冰凉的夜色。纯白的月光掩不住弑杀营的阴霾。面对影卫的惶恐，教王突然哂笑，“那个叫玖的女孩没有死，她点了止血的穴道。”
* 影卫恍然大悟。
“医好她的伤，”教王慢慢走下悬椅，依旧在笑，“她会是最出色的杀手。”
玖吐了两口血，踉跄着走向鸢的尸体，轻轻跪在地上，看着鸢清丽的面庞微微出神。
许久，伸手合上了鸢未瞑的双眼。
再也擒不住的泪水划过玖姣好的侧颜，耳边缓缓一阵歌声。
有些模糊，依稀是梦中鸢唱的那曲——
枝桃落瓣离人醉/月影留白/几许烟花乱/
鸢飞镜月杏荷雨/久别见欢/何处是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