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我爱你这场梦,我希望不会醒
当第二天一飞回到办公室的时候,现场已经乱套了,同事们争先恐后地往外面搬出一台台电脑和一套套的办公桌椅。会议室内,传来吵架的声音。
一飞循声过去,好几个衣着光鲜的男人正和陈必发吵得面红耳赤。
其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飞认出来,他就是晓晨的未婚夫,他的眼眶通红,正抓着陈必发的衣领不放。
“老子把几十万都买你那傻逼玩意了,现在你跟我说不值钱了?”他浑身颤抖,作势要打陈必发。
陈必发耷拉着脑袋,无奈地说:“谁又能想到会这样?我自己全部身家都还在里面呢。”
就这么两天,从神坛上的宝贝变成了一堆屎,狂热的人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一飞知道,陈必发玩完了,雨柔那二十万铁定要不回来了。
他点了根烟,就在办公室里旁若无人地抽了起来。
他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值得。
他决定冒一次险。
众人散去,办公室里烟雾缭绕,陈必发也在里面抽起了烟,空气里尽是苦涩的味道。
“陈必发,我的工资,什么时候给我 ?”一飞走到坐在地上的陈必发前。
陈必发抬起了头,又低下了头,用手抓了抓头发。
“你都看到了,我现在除了那些玩意啥都没有。”
“你的币全给我吧,我这有5万,不够你还钱,起码够你跑路。”一飞冷冷地说。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要做什么?你难道不知道......”陈必发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自己这个老乡,脑子是坏了吗?
“少废话,卖不卖?”一飞不耐烦地打断他,他怕自己再听多两句话就会后悔。
一飞的银行账户余额清零了,那是他老妈给他存的娶媳妇的家底。
同时,他的共享货币账户上多了10个。
他在赌,他在赌这共享货币能度过这次难关,就像股票一样,来一次逆势上扬。
“大不了就不娶媳妇了,把这钱赚回来了再回家。”他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陈必发连夜乘车逃离了深圳,当人们发现他已经跑路了,已是一星期后。
雨柔站在大门紧闭的办公室门口,脸色苍白,她的指甲掐入手心,一颗豆大的汗从太阳穴滑落。
“我会找到他的。”雨柔转身看到一飞时,淡淡地说。
“如果你相信我,过一段时间,我就能把这笔钱交到你手上。”
“你别骗我了,陈必发自身难保,你的工资也没拿到吧。”
“是没有,但我换成了那些币。”一飞手上拿着一杯奶茶,将另外一杯递给雨柔。
“请你喝,买一送一别浪费。”
“你在赌,但我猜你会输。”雨柔伸手接过奶茶,却没有喝。
“我的人生已经输的不能再输了,所以输多一次又何妨?”一飞笑了笑。
“说不定我这次就能赢。背总得有个底吧,人总不能一辈子都倒霉。”
也就过了那么两天,一飞赌赢了。他手上的10个币翻了20倍。
从一文不名到炙手可热,他感觉自己终于被老天爷可怜了一次。
他迅速出手,将它们换成了实打实的人民币。
再次见到雨柔时,是在酒吧里,她正在卖力地卖着啤酒。客人们嘴上喷出浓烈的酒气,让雨柔的眉头皱得像打了结。
她正在角落里仔细地清点今天的收入,客人们给的小费取决于她脸上的妆的浓度,和她今天穿着的性感程度。
她没注意到,有个男人在角落里看了她一晚上。
当雨柔正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一飞走了过来。
“别在这里做了,回家吧。我还是喜欢看你戴着墨镜拽拽的样子,比你给人倒酒时帅多了。”
“如果你真的可怜我,不如帮我买几瓶酒,我完成任务不就可以早点收工了。”雨柔笑了笑,戴上了墨镜,尽管此时已是子夜。
一飞抓住了她的手,雨柔的心咯噔了一下,感觉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他们两个的呼吸声。
不多时,她感觉自己的手上多了张硬邦邦的东西,用力一握,割得手心有些生疼。
“这里面有你弟弟给陈必发的二十万,还有这些年这些共享货币赚到的钱。”一飞的声音里带着一点骄傲。
“我说了,老天爷不会让我一直输。”
雨柔没有说话,她在黑暗里感受着那张卡,里面可能有她在这里好几年都挣不到的钱,所以显得特别重。
一束光打在一飞的背后,为他镀上一层白色的轮廓。眼前的白色光点逐渐变大,继而模糊,变成白茫茫的一片。耳边是一飞的喊叫,但最终声音也跟着模糊起来,直到完全听不清。
圣诞歌回荡在街头,男男女女戴着圣诞帽走在路上,街上不少人正在卖着包装精美的苹果。苹果,难道是平平安安、圆满结果的寓意吗?
歌声逐渐远去,人群的喧闹声也远去,医院是难得的清静的地方。鸣笛的救护车急匆匆地驶进急诊部,美好的日子也总有人遭遇不幸。
一飞坐在椅子上削着苹果,不时抬起眼皮,看一眼床上白皙的女子。
医院的灯光总是缺乏那么一点人性,惨白色的灯光打在脸上多瘆人,换成暖色调的灯光该多好,起码躺在床上的人,能少一点恐惧。当然,这又会给检查的医生带来不便。
雨柔眼睛静静地闭着,长长的睫毛安静地躺在眼睑上,不安分的头发盖住了半边脸颊。
“如果早点检查,应该还是有机会的,现在的话,还是让她不那么痛苦为好。”一飞的耳边,又响起医生说的话。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着她,没有任何化妆品雕琢的脸,皮肤有些粗糙,应该是长期带妆的结果。但五官的美丽是藏不住的,特别是长长的睫毛,还有此时有点发白的嘴唇。
雨柔醒了又睡了,最后一次清醒是凌晨五点,她握住了一飞冰冷的手。一飞一下子就惊醒了。
一双干净洁白的手,轻轻地摸索着另一双大手身上的老茧,最后两个大拇指贴在了一起。
一飞靠近她,感受她呼出来的微弱的气息,依旧闻得到淡淡的桂花香。
“陈一飞,看来你又倒霉了。”
一飞摇了摇头,他眼眶有点红,还好此时天还未亮,雨柔想必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家人的债我还完了,你的债可能要等我好起来再还了。对不起,本来想让你再赢一次,可是我又让你输了。如果我爱你是场梦,我希望我永远不要醒。”雨柔附着一飞的耳朵,悄悄地说。
候鸟南飞的季节,白云铺满天空,阳光穿过厚厚的云层,倾泻在这南方的城市上。
一飞想家了,家乡此时,大概也大雪满青山了吧。
“原来你就住在我隔壁村呢,以前我经常跑过那条老独木桥,翻过那个小山包,到过你们那个村。还是我们家乡美,因为那是属于我们的地方。”
一飞手中拿着雨柔的墨镜,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冬天匆匆忙忙地结束了,春天也着急赶路,夏天就到来了。
一飞躺在床上,回忆着这大半年来的生活。如果说生活是一场梦,那么雨柔就是一阵风。风掠过梦境,叫醒了低头沉睡的人。
爱就像世上一切美妙的事物,如云如烟,过去后再也不留痕迹。
隔壁的邻居刚刚到家,轻轻关上了门。在这里的大多数人,每天追赶着晨光,又被月光追逐。没有人能拥有满天星辰,那不属于赶路人。
一飞感到深深的疲惫,是时候该回去了,回到他和雨柔的故乡。
北归的列车上,一飞抱着雨柔的骨灰坛沉沉睡去。他们都在时间里学会了对荒谬微笑,和遗憾握手。
空气里散发着好闻的桂花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