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卷到底是什么？

两周前，用马老师的视频台词水了一期“每周教育关注”（年轻人不讲卷德，我劝你耗子尾汁），也没讲明白内卷是什么，而且我对内卷的理解也有比较大的偏差。这周查了点资料，详细阐释一下，内卷到底是什么。

2020年的年度流行语——内卷

几天前，《咬文嚼字》编辑部发布“2020十大流行语”，“内卷”一词位列其中，成为今年的标签。大家印象中的内卷，可能是“清华4大卷王”。

可能是北上广深上不了的优质幼儿园。

可能是成为打工人的条件提高、要求提高、学历提高、门槛提高。成为打工人后，也要做到别人加班到晚上10点，那我就回敬到12点……

内外部环境的变化，使得“内卷”这个词十分火热，但凡竞争激烈程度比之前提高，工作比之前辛苦，甚至比别人更勤奋学习，都要冠以“内卷”的名头，戴上“卷王”的帽子。那么，从学术上溯源，“内卷”是什么呢？（上述图片来源于：2020，内卷之年）

内卷，就是向内演化

“内卷”的英文是involution，最早的拉丁文写法是康德发明的。康德在《判断力批判》中首先使用in-volutionstheorie这一概念，与之相对的是evolution（进化）。康德认为，“内卷”与“进化”一样，是事物的一种演进方式。也就是说，内卷实际上是“向内演化”。

最早把“内卷”一词引入中文世界的，是历史学家黄宗智。在其1985年出版的著作《华北的小农经济与社会变迁》中，提到“中国的小农经济，劳动力过多，土地有限，形成了'过密化增长'”，作者称之为“内卷”。2004年刘世定、邱泽奇两位中国学者对“内卷”一词做了辨析，指出“内卷化”的基本含义是指系统在外部扩张条件受到严格限定的条件下，内部不断精细化和复杂化的过程。

黄宗智引入“内卷”这个概念后发表了一系列论述，核心观点是：“投入到土地中的人越多，平均每个人就越穷，单个劳动力的产出呈现边际生产率递减的情况”，这个意思差不多也是我们很多人理解的“内卷”，这是不正确的。这个观点早在2004年就已经被刘世定、邱泽奇驳斥，两位学者在其《“内卷化”概念辨析》一文中指出，“由于改变了其他投入不变的前提并引入不同生产过程的比较，因此黄宗智教授用平均报酬递减来技术性地替代边际报酬递减的处理方式是站不住脚的”。实际的情况其实是：由于人口的增加，土地耕种的精细化程度增加，土地的产出同样是增加的，人们的生活水平并没有显著下降。

内卷的特征：低水平重复

内卷的概念，不得不让人想起分形几何学。在有限的空间内，用同一规则不断的画同一种形状。下面这个图很直观的体现了内卷的特点，那就是：低水平重复。

内卷不是内耗

从内卷的概念和特征来看，内卷并不是我们所理解的“越来越多的人去争有限的资源”，所以“前排的人为了更好的观影体验站了起来，导致电影院里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在课程作业中，老师要求课程论文写8000字，但同学为了好成绩都写到1万字甚至更多”，也不是引言中提到的例子。这些都不是内卷，严格来讲，这应该称为内耗。内卷与内耗的共同点在于，都是指向系统的内部。但不同点在于，内卷指的是低水平重复，而内耗是更多的人去争夺有限的资源。

政治经济学有个词叫“马尔萨斯陷阱”，应该能够作为现在认为的“内卷”（本文将之称为“内耗”）的解释模型。马尔萨斯陷阱是指：人口增长是按照几何级数增长的，而生存资源仅仅是按照算术级数增长的，多增加的人口总是要以某种方式被消灭掉。

那什么才是内卷呢？高考就是内卷的一个典型例子。高考是选拔性考试，但是考试大纲是有限的。要保证公平性和选拔性，高考试题只能在考纲的范围里不断变化，在考纲之内“发展”，呈现出一种低水平重复的特征，是一种低水平的复杂。高中学生起码有一年的时间把青春耗费在做题上，这就是内卷。

生活水平的提高带来的生活习惯和生活方式的改变也是内卷。现在的人们的生日、婚礼、纪念日、节日的仪式搞得也越来越复杂，“特例变成惯例，惯例变成规矩”。平淡的日子倒是过得越来越精细了，但是这种低水平的重复并没有产生什么新的思想、新的精神。这也是内卷。

此外，学术和科研也有内卷的趋势。一些学科的大方向不再改变，只是在一些细分领域、聚焦一些细节问题精耕细作，换一种材料，换一个变量，用同样的方法再做一遍，就有相应的论文产出。红学研究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围绕着一本《红楼梦》，诞生了多少红学家。学术圈的内卷可不是内耗，有了好方法就可以变着法的发文章，就可以收获名利，吹吹拍拍，其乐融融，何乐不为。但这还是内卷。

上述这些现象，用圣贤的话语叫“仓廪实而知礼节”，用网络的话语叫“吃的太饱”。

内卷只是一个发展阶段

现代英语中表达事物运动状态的有一组以“-volution”为后缀的单词，其中主要的4个被学者用来表示人类社会变迁的4种模式：revolution（革命），evolution（演进、进化），involution（内卷），devolution（衰退）。从这个角度看，内卷只是人类社会发展循环的一个阶段，也是一个系统发展到一定程度时的必经之路，有机遇的同时也会有所挑战，没有什么可担心和抱怨的。每个阶段都有各自阶段的成就和痛苦，下面以我们国家为例子说明。

革命时期（revolution），我们国家千疮百孔，我们党强敌环伺、九死一生，面对的常常是数倍于己的敌人，依靠人民群众，依靠先进的思想、强大的组织和伟大的领导人，多少烈士抛头颅、撒热血才换来了新中国的成立。革命时期天灾、人祸年年都有，大多数人民群众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活着。

建设和发展时期（evolution），“一代人吃了五代人的苦”，打赢抗美援朝战争，大概5年时间建成了较为完备的工业体系，完成“两弹一星”研制；改革开放开始到2017年，40年间中国GDP增长了超过80倍（同期美国增长7.23倍，日本增长3.82倍，印度增长18.2倍）。但也为了突破体制机制障碍，多少人献出了自己的政治生命，甚至是生命。那时的人们的苦恼也很多，也许是吃饱饭，也许是少一点运动，也许是改革开放后巨大的思想冲击，也许是面对“脑体倒挂”、“造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的彷徨，也许是贪腐横行、社会秩序混乱等等。

现在的社会仍然处于发展时期（evolution），远没有进入内卷（involution）时期，也许有些许内卷的特征，但也是近代以来最好的社会环境了。人们不再饱受战乱、面临生死，不再面临吃不饱、穿不暖的问题，社会风气向好，社会治安良好，“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景象正在重现，“小邑犹藏万家室”的景象也会在将来出现。现在的困恼和困难是基于以下期待：“更好的教育、更稳定的工作、更满意的收入、更可靠的社会保障、更高水平的医疗卫生服务、更舒适的居住条件、更优美的环境、更丰富的精神文化生活”，矛盾和冲突来源于“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的矛盾”。新的阶段，新的槽点，新的挑战，同时也是新的机遇。

内耗是近忧，内卷是远患

本文认为，内耗是描述当前人们在资源供给充足的情况下争夺有限优质资源的现象的最为准确的词汇，也是当前“内卷”这个词的热度来源，这是当前的近在咫尺的忧虑。

以高等教育为例，2019年高等教育进入普及化时代，研究生规模也会大量扩招，对国家而言这是好事，因为提高国民素质是增加综合国力最基本的举措。但是对于个人而言，学历的内涵、意义和作用与10年前、20年前、30年前相比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大学学习生活方式发生了巨大变化，社会用人评价方式同样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招生规模的短时巨大扩张会在短期内使得高等教育内部的学生陷入“马尔萨斯陷阱”，在竞争中处于后面的同学会比20年前同样处于后面的同学面临更大的困难，这也是目前高教领域亟待解决的问题。

其他社会领域同样如此，北上广深对人才的“虹吸效应”与这些人才对教育、医疗、社会供给的要求不相匹配，导致了“上学难”等一系列问题。这些问题，都是迫在眉睫需要解决的问题。

中国当前仍然处于高速发展的阶段，内卷的问题还不明显。发展时代向内卷时代过度一个显著标志，我想用雍正和乾隆的审美来说明。

能用新的工艺、更高的生产率做一个好看的瓶子，叫做发展。但是做瓶子的工艺和生产效率已经不变了，只能变着法的在一个好看的瓶子上画画，这就叫低水平重复了。当这种风气在社会流行开来，那可能内卷时代就要来了。

内卷是复杂，内卷是高级，但内卷不是先进。康乾盛世中后期是典型的内卷时期，科技发展迟缓，学术界热衷于训诂学，考证茴香豆的“茴”有4种写法。后来的事情大家也知道，清王朝被西方列强的坚船利炮炸开了国门，进入了“衰退时期”（devolution）。

发展才是避免内卷的基础，而创新是引领发展的第一动力。不管是一个社会、一个组织还是个人，发展到一定阶段后，进入了“S”曲线的平台区，跳出当前当前发展阶段，进入下一发展阶段（也称“二次创业”），寻找新的发展机遇，进入新的“蓝海”，才是避免内卷的有效方式。

总结：

1、现在普遍认为的“内卷”，实际上是“内耗”，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套用马尔萨斯陷阱来解释。

2、内卷实质是向内演化，特征是低水平重复。

3、人类社会变迁的4种模式：revolution（革命），evolution（演进、进化），involution（内卷），devolution（衰退），内卷只是其中之一。

4、发展才是避免内卷的基础，而创新是引领发展的第一动力。

参考文献

[1] 康德, 康德, 彭笑远. 判断力批判[M]. 北京出版社, 2008.
[2] 黄宗智. 华北的小农经济与社会变迁[M]. 中华书局, 2000.
[3] 刘世定,邱泽奇.“内卷化”概念辨析[J].社会学研究,2004(05):96-11.
[4] 王琛.“内卷化”及其文化心理机制分析[J].深圳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3,30(05):182-190.
[5] 乾隆和雍正的审美，隔了一个银河系！https://www.sohu.com/a/334865979_100012543
[6] 马尔萨斯陷阱，https://baike.baidu.com/item/马尔萨斯陷阱/2596497?fr=aladdin
[7] 团结动员亿万职工建功新征程，https://www.xuexi.cn/lgpage/detail/index.html?id=6656441221995615456&item_id=6656441221995615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