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融化了的雪糕
1
世事难料，真假难辨，唯有事实能告诉你真相。
算来这事已过去近二十年，却一直难以释怀——总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
那是上班才一年零三个月时的事了。一天，突然接到了大学时汉语言文学科任教师王远志老师的结婚请柬，我感到非常的高兴。当我认真审视了那张迟来的请柬以后，我又感到非常的吃惊。
高兴的是已过而立之年的王老师，曾被学校师生戏称为“老哥哥”的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可以结婚了。这令我，或许令所有认识并关心他的人都松了口气！
大家可知道，我的这位才华横溢的王老师，是一个出了名的爱情困难户，原因就是先天条件不足——他身材实在不容乐观，海拔算上点抛头也过不了一米六，尤其是那脑袋，象刀削过一样，正如个倒放的陀螺，由下往上尖，再看他的脸，象似有两股无形的压力从两边挤压着，小得只剩下一小条。
也许王老师早意料到了自己的先天不足，于是苦读诗书，练就了一身过硬的汉语言文学功底。然而，满肚子的文才还是没有过早地把他从爱情困难的旋涡里拯救出来，直到我得到他结婚请柬这一刻，你说我能不高兴吗？
2
高兴之余，我就是吃惊，而且不是一般的吃惊！这完全源于那与王老师的名字“王远志”，并列排在请柬上“敬邀”之前的三个字——黄园园。我在想，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固然很多，但要巧合到这种程度，就真有点象天方夜谭了！但如果不是巧合，而是真真切切的事实，那可就更加考验同志们心脏的承受力了！——尤其是对我们几个不称职的“媒婆”来说更是如此，但愿不要有人因此而有个三长两短！
黄园园何许人？我们大学时的同班同学。一个戴了副小眼镜、文静而又冰冷的小女生，看男生的眼光里，都夹着一些寒意，给人一种孤傲而不敢接近的感觉。她喜欢独来独往，也很少言笑，从来就不太搭理人。
可是，由于同桌的缘故，对我却是个例外。我们俩挺谈得来，我们谈天谈地谈过去谈未来还谈文学，就连哪个男生喜欢她对她有想法，这些她也对我毫不保留地谈……就因为我们谈得来，便谈出了后来的一段爱情故事，当然不是我和她之间，但跟我却不无干系。
这事发生在我们毕业实习期间。实习是由学生自己联系单位，全班同学就各奔东西了。我和黄园园，还有陈伟、李灿、赵颖共五个男女生留在了省城一家公司实习。为了好玩，我们依然住在学校里，早出晚归，除一路的嘻嘻哈哈外，还在一起共同伺弄伙食。那真是一段令人难忘的时光！
3
记得是端午节的头两天，同样住在学校里的，我们的汉语言文学科任教师王远志来找我，而且是单独把我叫到他那儿（因为当时他那儿实在是不能称其为家，故如此称之）去，有些神秘又十分正儿八经地对我说，要我把在校实习的同学都约到他那儿去过端午节，而且特别强调，一个也不能少。这种好事我当然满口应承了下来，我们俩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订了君子协定：每少一个，罚我三杯；全部到齐，他一气干九杯。
他之所以找我转请，是因为我们俩是铁哥们，一是真本家，都姓王；二是臭味相投，都喜欢写点“豆腐块”。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我便逐个通知同学们，把王老师通过我邀约大家，共同过节的好意转达给他们。陈伟、李灿两个男生自不必说，是鼻涕淌到嘴里——乐意得吃，毫不含糊就答应了。
4
我就信心满满地去找两个女生，先找到了黄园园，听我说明来意，她就阴阳怪气地说：这“小幺鸡”还真有他的！
你叫他什么？我乍听，不太明白她说什么。
“小幺鸡！”——哈哈，不知道吧？她非常得意地冷笑。
你怎么会叫他“小幺鸡”呢？”我十分不解。
这可是我们女生公开的秘密呀，学校年轻的男老师，我们都帮他们起得有外号，什么 “小八筒”呀，“小二万”呀，可多了，都是我们在学打麻将的时候胡乱编的，喊着喊着就喊顺了，在女生内部都这样称呼他们！
她顿了顿，接着说：你别说，王远志尖嘴猴腮的，又矮又丑，叫他“小幺鸡”倒有几分像。
说这话时，她流露出一脸的不屑。
别跟我扯三弦，去还是不去？——你这帮乌鸦嘴，够缺德的，就不怕今后找不着婆家，当一辈子老姑娘？我催促她给个准确的说法。
说直话，他那样子呢，平常看见就倒胃口，到他那儿去恐怕更是吃不下什么饭去！不过呢，委托你这个才子来盛情邀请，说得好的话，也是可以考虑的！——所以你得好好求我，去不去还关系到三杯酒哟！她依旧阴阳怪气地说，不过我严正声明，赵颖去我就去！我一只小绵羊可不想与四匹色狼共舞！
就你那副德行，还怕别人吃掉？我真后悔先跟她说了罚酒的“君子协定”。
当然怕啰，我一个黄花大闺女家，可不能吃你们色狼的亏，得随时提防！
懒得挨你贫，那明天下午四点半不见不散！我找赵颖去了!
来到赵颖实习的办公室，她刚外出回来。我跟她说明来意及黄园园的意思后，她开始犯难。说刚刚就是她住省城的姨妈来找她，要她明天一定到家里去过端午，她已经答应了。
赵颖是个通情达理的女孩，她沉思片刻后对我说，为了不扫大家的兴，她下午设法跟她姨妈说清楚，还是和大家一起去王老师家过节。
事情总算搞定了，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差点着罚六杯酒了！心里暗暗庆幸。
5
端午节那天，因为放假不上班，我们都埋头猛睡。想把自从实习以来不得睡饱的觉补回来。但才九点半，王远志就来叫我了，要我跟他买菜去，我只好睡眼朦胧地起来，抹一把脸就和他上街。
因为新洋芋刚刚上市，我们决定买新洋芋回去做洋芋焖饭，再炒几个家常菜、拌一个凉菜就可以啦！因为聚会主要的目的是喝啤酒，我们按人均八瓶的量，共准备了五提“山城”啤酒。
东买点，西买点，我们一直到中午才把该买的买齐。就随便吃了一碗羊肉粉，当作了中午饭。回到他那儿已经一点过了。我们开始分工忙活起来……
三点左右，陈伟、李灿两个懒虫终于睡够了，也磨磨蹭蹭来了。尽管都很少下厨，我们四个人八只手还是没多大工夫就弄好了所有的饭菜，只等那两个小娘子一到便可开吃了！
离四点半还有十几分钟，陈伟、李灿两个馋猫已等不及了，提议我们四个先划拳喝啤酒。我们一致同意，他们两个一边，我和王老师一边，南征北战的战场就此摆开。
战争一打响，就好混了，谁还去顾时间。几轮下来，王老师一看表，都五点了，怎么还没见两个小娘子的身影呢！
我看王鹏要着罚酒了！——昨天我说过，少一个罚三杯！四点半早过了，人还没影，你们说该不该罚？喝了酒后，王远志声音大多了，把我们昨天的君子协定抖落了出来。
陈伟、李灿马上应和，一人递杯子，一人倒酒。
倒啤酒要卑鄙下流（杯壁下流），才能倒满！李灿边倒酒边数落，看看，我倒这酒够满吧，只差敷边了！
王远志端了一杯递给我，眼睛紧紧注视着我。我分明看出他有些失望，当然不是因为我没做好，而是失望该来的人没来，可来可不来的却都来了。
我突然心领神会，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借着酒性开玩笑道，该罚！——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全来了！是我的错，我喝！我接着又喝了五杯。
我的玩笑和豪爽引得四人哄堂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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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也太没诚意和风度了吧！请我们女生吃饭，我们不到，你们就喝开了？我们的哄笑，被门边进来的声音给止住了。
只见黄园园大大方方地跨了进来，脸上故意装作不高兴的样子质问着。
赵颖紧跟在她的后面，只是捂着嘴笑。
我上前就给了黄园园的肩膀一拳，小年轻人，还好意思说，都几点了？——迟到这么长时间该当何罪？我边说边示意陈伟他们。
罚酒、罚酒！
一人三杯，不罚不足以平民愤！
少罚点，少罚点！你们要学会怜香惜玉！把饭桌上菜饭、碗筷都放好后，王远志招呼大家入席，两位大美女的驾到，寒舍真的蓬荜生辉呀！欢迎欢迎，有请上座！
我们依次坐到了饭桌边。黄园园更不客气，先拿了碗筷，拈了几个焖得金黄的洋芋在碗里递给稍有腼腆的赵颖，自己拈一个塞在嘴里就吃。边吃还边称赞：
这洋芋焖的好，手艺不错，还真没看出来！
端午聚会进入正题。王远志给每人斟满了一杯啤酒，然后开始发表他酝酿已久的祝酒词：
端午节，应该是我们文人的节日。我们学中文的人，更应该好好庆祝庆祝！首先祝大家节日快乐！其次预祝大家都能找到满意的工作！最后祝大家都能像屈原一样，创作出不朽的文学作品！我们今天要一醉方休，尽情欢乐，干——
我们四个男生一仰脖子就干了，两个女生却想耍赖，做了个“干——”的动作，结果只喝了一半。
请问两位大美女，什么叫“干——”？王远志突然摆出了专业教师的姿态，那口气斩钉截铁，不容反驳。
黄园园可能是第一次见到“小幺鸡”这样强硬，原来一脸的不在乎也变得严肃了，举个眼色给赵颖，端起杯子把剩下的半杯喝了。
这还差不多！——女人天生半斤的酒量，又不是哪个不知道！
王远志接着强调说。
7
然后，大家推杯换盏的，相互之间找着各种理由碰杯、敬酒，只见一个一个空瓶子脚跟脚地往墙角排队，空瓶的队伍越来越庞大。
见平常低声细语的王远志今天这般放得开，黄园园也不甘示弱。只见她“腾”地站了起来，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
我听说，为了今天这顿饭，某些同志还订了君子协定，是吧？
有这么回事，昨天王鹏说过的，只要人到齐，王老师自喝九杯！一直不说话的赵颖马上附和。
人到齐没有呢——？黄园园故意拖长声音问。
好像到齐了！赵颖再次附和。
那为什么还不兑现呢？黄园园十分得意地问。
拿酒来，我倒要看看高老庄到底能存多少水？没等大家接话，黄园园大声喊道。
满满的九杯啤酒，整齐地排在了桌子上。
黄园园偏着头，挑衅地看着王远志，像斗鸡似的。
王远志现在心情大好，又喝到兴头上，哪里经得起即将，脖子一仰下了一杯说：
男子汉，大豆腐，说了就得喝，让我喝给你们看！
他一连就喝了三杯，放杯子时已明显有些撑不住。我连忙提议：
我们大家帮王老师喝一杯！
那不行！——君子…君子一言，驷…驷马难追！我自己喝！没等大家端杯，王远志排开手阻止。接着又硬撑了两杯。
当他端起第六杯的时候，黄园园一把就抢了过去，不屑地劝道，小酒量，还逞什么能？本姑娘喝给你看！只见她咬着杯沿，慢慢仰头，一杯啤酒慢慢地见了杯底……
8
后来的情节我也不太清楚了。大家是怎么散场的都模糊记不清了。但王远志边吐边跟我说的话，我却记得，因为他对我重复了N多遍。
他说，他对黄园园有意思，要我帮忙撮合撮合，并且要我第二天傍晚，将黄园园他们几个都约到人民剧院去，他请大家看电影。最后还很坚信地甩下一句：兄弟，我知道你跟她说得了话，这事一定能行！
虽然晕头转向的，我能体会这是王老师的真心话，我赌咒发誓地应承了下来。
尽管不知道做媒是咋回事，也从来没有撮合撮合过，而且凭自己的直观感觉，老师王远志和同学黄园园他们的外部条件差距太大，再撮合也怕是白搭，没戏。但承蒙恩师的器重和信任，这忙还一定得帮，哪怕是走走过场，搞搞形式，也得让老师面子上过得去。
由于我和黄园园之间，从来谈话都不遮遮掩掩，直来直去。第二天下午一下班，我就对她说：王老师要请你看电影，你去不去？
没想到她来得比我更直：有人请了看电影，干吗不去？
她顿了顿后又怪怪地说：他醒了？——你这点武艺怕当不下媒婆来吧？
我一时语塞。
她继续漫不经心地说：他那小样，其实我早知道他对我有意思了，想追我好久了，只是不敢直接对我表白罢了！——先天残疾又贼眉鼠眼的，没兴趣！只不过逗他玩玩倒挺有意思的。看电影的，同去，同去！
我见她有点想戏耍王老师的意思，就连忙劝阻说：不喜欢就算了，你又何必整别人的难堪呢？
她马上理直气壮地说：少在那里替古人担忧，没你的事，我自己有自己的分寸。你就只管沾光看电影得了！——哎，不过你晚上得闭上你那张臭嘴，少讲话！
9
端午时节的天气，非雨即晴，晴则湿热难耐，让人口干舌燥又周身汗津津、黏糊糊的。傍晚的气温略有下降，但仍感到燥热。一是本就口干，二是主要为了提醒王老师注意，要有所表现，等他刚买出电影票来，我就故意高声地问大家：你们口渴不渴？——我请大家吃雪糕！
王老师立即反应过来应道：对，我来请，一人先来一根雪糕！
黄园园马上声明说：你们吃，我可不要！
王远志老师央求说：吃一根嘛，反正挺渴的！
黄园园硬邦邦地甩了一句：你渴我不渴，要吃你自己吃！
见二人的话语不搭调，我马上解围说：不吃就不吃，大家都进场吧，电影马上就要开演了！
在坐座位的时候，我和其他几个同学故意推让，以便王老师和黄园园他们俩能坐了挨在一起。黄园园倒大大咧咧地没多想就坐了下去，可是，只要王远志一檫着她坐下，黄园园就迅速起身往里挪一个位子，使得他与她之间总是空出一个位子来。
这样连续了两次，无奈，我只得打个卡张坐下去填补了空位，把本应该撮合在一起的他们俩，给分在了两边。见我如此，另外几个同学也依次坐了下来。大家一时也并无言语，默默地等着电影的开演。
可是还没坐下两分钟的时间，黄园园就自言自语地说：这鬼天气，口好渴哟！
我一听，马上不动声色地捏了一下坐在我旁边的王远志，示意他赶快抢抓这难得的机遇。老师终究是老师，他也“醒水”得很，马上起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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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分钟后，王远志回来了，双手捧了一大捧雪糕。他不问三不问四，就开始依次每人一根发给同学们，发到我的时候，他一次递过来两根，意思是让我转递给坐在我里面的黄园园一根。我想故意给他一个机会自我表现，便只接了属于自己应得的一根，并大声提醒说：你自己不会亲自递给她呀？
他只得上前一步很腼腆地说：来，给你！
黄园园一直盯着白色的银幕，正眼都没瞧他一眼，还象似自言自语道：不要！不想吃！——我又不渴！
这突兀其来的表情和做派，我有些接受不了，这分明是对一个男人尊严的挑衅。我有些生气地说：不是你说的口渴吗，人家特意买雪糕来，咋又不吃呢？
黄园园非常平静地说：刚才渴现在又不渴了呀！不渴当然就不吃，这有什么奇怪的啰！我又没叫哪个去买，还不是别人自作多情！
王远志再次把雪糕递到她的面前，很恳切地说：买也买来了，你就吃一根吧，反正大家都在吃！
黄园园仍旧盯着白色的银幕，正眼都没瞧他一眼说：不吃，要吃你自己吃！
我们可怜的王远志老师一手拿一根雪糕僵在了那里，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那种尴尬才真叫做手足无措。
得好，电影马上就要开演，剧院里的灯一下全灭了。突然降临的黑暗才没让王老师的尴尬继续。我趁机扯了扯他的库子，让他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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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开演了，剧院里一下平静了下来，我们几个也谁都不再言语，只剩下了电影里的声响。电影画面忽明忽暗的亮光映在每个人的脸上，谁也看不清谁的面部表情。
我扭头往右边一看，我们王老师双手一手拿一根雪糕，稳稳地磕在双膝上一动不动，在忽明忽暗的亮光里，恰是一座木雕。
再回头看左边的黄园园，好象刚才根本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正神情专注地看着电影，但她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不得而知。
分到我们各自手中的雪糕，没多大一会就吃完了。随着电影剧情的展开，大家的思绪和注意力，也慢慢地被电影情节给吸引，那是一部地下党员，和国民党特务斗志斗勇玩脑水的故事，大体情节还记得，电影名称却忘了个一干二净。反而记得十分深刻的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当媒婆原来不是一个好差事！
余光里，我左右两边的一男一女，一直保持着原来的模样和姿态，并没有随电影剧情的变化而有一点变化，黄园园仍是神情专注地看电影，王远志还是双手一手拿一根雪糕，稳稳地磕在双膝上一动不动，继续做着木雕。
唯有变化的是那两根雪糕，虽然他们两个的嘴唇都不耐烦碰它们，但它们还是保持了自己的秉性，在闷热的空气里开始融化，那化出的糕液，一滴一滴地往下滴……
一种抱不平的心理开始萌生，我开始在内心里诅咒并贬责黄园园摆臭架子，又暗骂王远志痴到了沟底，没有一点儿男人的气概！——她不吃，你自己就不会吃？即算不想吃，也不能这样痴头苛脑地拿着呀！要是我遭这种奇耻大辱，早把它摔在地上，摔它个稀吧滥！马不吃松毛人情尽到，不吃，不吃拉倒！真没想到世上会有这么痴的人？
电影在继续，雪糕的融化也在继续，在电影里没有声音的间歇里，还能隐隐约约听到，那化为液体的雪糕滴在地板上的滴答声。原本坚硬冰冷的大块雪糕，在燥热的气温包围下，逐步逐步变软变小，全部化为了液体，开始有了水的柔情！
……
12
那雪糕也不太顶事，也就个把小时的工夫便融化殆尽。我扭头看时，成了木雕的王老师手里只剩下了两根薄薄的小竹片，但他仍旧紧紧地捏着，一动不动。
那场电影，不知其他同学感觉怎么样，于我而言就是受罪。好不容易到了终场，剧院里的灯全都亮起，我站起身，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再环顾左右，左边神情专注的还神情专注，好像电影还在继续；右边成了木雕的还是木雕，坐着一动不动。
我猛地一声：哟——两个人都呆了？
他们俩才大梦初醒般，不约而同站起，而且王远志手里仍旧紧紧地捏着，那两根薄薄的小竹片，生怕飞走了似的。——事实明摆着，人家早就向他表明了态度，他却还这样执迷不悟。我真为他感到难过，真够痴的！
在回学校的路上，黄园园无所谓的一个人只顾往前冲。我示意另外几个同学安慰安慰王老师，便忙着追赶黄园园。作为唯一一个够得上和她讲话的人，加之肩负的使命，对她今天的高傲和冷酷，我不能容忍，我必须批评她几句，才能挽回我们几个人的颜面。
我几步追上她，拖长了声音说：小年轻人，太过火了吧？——同意就同意，不同意就算，又没得哪个逼你，何必做的恁个绝呢？不看僧面看佛面，一点面子都不给？
黄园园正色道：面子多少钱一斤？我的事情你少掺合！——自己的稀饭都吹不冷么，还想把人家吹点心，没得面子也是你自找的！
我一时哑然。一路上我们再也没有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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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我一直都为王远志老师感到难过，也为自己帮不了王老师什么忙而自责，而对黄园园同学一直耿耿于怀，直到现在。
本来工作很忙，是没有时间到省城去吃一台喜酒的，就想寄点钱去表表心意算了。可请柬上与“王远志”并排那个“黄园园”一直刺激着我的神经，好奇心促使我不弄个水落石出不可。那时又不象现在通讯方便，于是决定亲自去一趟省城。
我到省城是王远志老师他们结婚的头一天。到下没有两个小时，我们在人民剧院做“媒婆”的几个同学，就阴差阳错地聚到了一起。一交谈，大家都有同感，大部分都是抱着挨领导批的心理，冲着那个“黄园园”才亲自来的。
当天晚上，我们围绕“黄园园”进行了无休无止的推测和辩论，大家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最后还是我用一句才学来的话作了总结：这就叫做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直到深夜两点才睡觉。
第二天，好不容易熬到了开席的时间。我们仍旧推测和辩论着，来到了王老师结婚包席的酒店。现实的情景差点没把我们几个“媒婆”倒憋过气去，真的差点整出个三长两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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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身着一袭洁白的婚纱，跟王远志差不多高，和他站在酒店门口，大红喜字旁的新娘不是别的“黄园园”，就是那个和我们同学了四年、并令我们做媒时难堪，下不了台的黄园园。
可能是美容化装师巧夺天工的缘故，在她的脸上没有了昔日冷若冰霜的寒意，换之而来的是灿若桃花的笑容，并且还洋溢着无比的满足和幸福！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冲过去就给了她一巴掌，并大声说：黄园园，你个小年轻人够狠的呀，很会折磨人嘞！
她一回头，见是我们，立即欢呼雀跃。嘴里不停地“欢迎、欢迎”，并忙不迭地跟我们握手，最后用手指点着我的脑门得意地说：那不叫折磨，叫做好事多磨！
终于成了新郎官的王远志老师，过来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接着给了我一个深情的拥抱，拥抱的过程中用手不住地拍打我的肩膀。等我再注视他的时候，见他眼里好象闪着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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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进酒店没坐多久，真正成了王远志老师的新娘的黄园园，她不好好履行新娘子的职责——和新郎在外面迎客，却欢天喜地地来到了我们的身边，并风风火火地说：其实我早就想告诉你们了，就是不知道你们究竟分到了哪里。这次寄请贴，还是我们家老王到处打听，才得到你们几个的地址的！
我们不失时机地打点她说：哟——不叫“小幺鸡”，都改称老王了，变化挺快的嘛！
她激动得有些难以自已：对呀，就叫老王呀！——不过，这事还真得感谢你们几个，感谢那次电影，特别是那两根雪糕！
我们有些纳闷地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别把我们搞糊涂了！
黄园园就便坐在了一个空凳上说：其实你们不知道，早在大四下学期才开学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我们家老王对我有意思，想追我，就凭他看我的眼神和对我的态度。
后来他也承认真是这样。平心而论，自从他给我们上课，我就觉得他这个人比较有才华。但当我真的意识到他要追我的时候，我开始犹豫了。
因为他的才华美化不了他的外表，我接受不了他的先天残疾和贼眉鼠眼！所以我一直躲着他，甚至反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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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却不死心，并且通过你们几个来说服我，并寻找机会来感动我。
谁想到，我还真地上了你们的“圈套”，你们几个“为虎作伥”，“诱骗”少女，该当何罪？哈哈——
她兴奋得自己忍不住笑，笑完后又继续说：其实，我真正对他动心，就是从那场电影开始的，更直接地说，就是因为那两根雪糕。
在那以前，我只知道他很有才华，文学功底厚。但通过那两根在他手里慢慢融化了的雪糕，我又看到了他的另一面——痴情，并被他深深地感动！
那天出影剧院后，我对你们所说的那些话，其实全是不好意思明讲而故意装的，这是我们女生的本性。后来我就象那两根雪糕一样，被他的热情一点一点的融化了……
哎，你们肯定不知道，我们家老王最狠的一招是什么。
他这一招，太厉害了，直插我们这些文艺小青年的心脏，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彻彻底底被他征服，答应就在今天嫁给他！
你们说他是怎么做的？
他把我们看电影那天发生的一切，写成了一篇比琼瑶还琼瑶的言情小说，然后把它工整地抄了寄给我，我被那小说弄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完全神魂颠倒，找不着北……
那时候，我才真正叹服他的才华。这篇小说马上就要在《山花》杂志上发表了，名字就叫《被融化了的雪糕》。你们说我们俩这叫什么事？
我们大笑着不约而同地说：这就叫做王老师瑕不掩瑜，师娘你慧眼识金，祝贺你取得双重身份！
那好，你们马上多叫一声“师娘”，等会我多敬你们几杯，哈哈……黄园园银铃般笑着，非常得意地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