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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 | 楚城 第二十五章、半封信笺
卫国从红树林匆匆逃走,当然是听到陈捷的呼唤,更让他感到紧张的是他看到许燕冰向他和小月亮走了过来。千钧一发之际,他只有抱起还躺在地上的小男孩,与小男孩的爸爸妈妈借口去医院,狼狈地逃离了现场。他对小男孩的父母说自己是小女孩的亲戚,愿意承担男孩的医疗费用与一切损失,看到有人愿意主动承担责任,小男孩的父母不再说什么,立即跟着卫国一同去了儿童医院。经检查小男孩所受的都是皮外伤,并无大碍,小男孩的父母看着卫国穿着义工的衣服,又主动承担了检测医药费,还亲自驾车把他们一家三口送回家,自己也知道小男孩才是事件的始作俑者,所以对卫国不但不怪罪,还非常感激,连声道谢。
卫国在抱小男孩到医院的路上,知道陈捷肯定会打电话给他,他关了手机,因为他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许燕冰。在他的心里,他既希望许燕冰与林逸、陈捷相认,那样可以让许燕冰在孤独的南方有一个可以讲知心话的朋友;同时他又很矛盾地希望许燕冰不与林逸他们相认,那样他还有机会可以像过去的五年一样,默默地从一旁看着她,关心着她。
送完小男孩一家人,他开着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转悠。他不敢开手机,也不敢回住处,因为他无法预料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在等着他。他害怕开了手机接到陈捷的电话,他害怕回到住处,陈捷和许燕冰就在门口等着他,那时他将何以自处呢?他象一只无头的苍蝇,又象是一只落水的狗,仓皇地想从这个世界里逃掉,躲进一个无人知悉的角落里去。
大众宝来开到一个地方停了下来,他才发现他把车开到了公司下面,公司在车公庙,离他住的地方不远。他打开车窗,熄了火,把自己平躺在驾驶座上,点燃一支烟——这烟基本上都是用来招待客户的,他本人很少抽烟——静静的瞧着眼前的大楼,他的办公室就在这栋楼的的十八层,不过他并没有想要去办公室。
他打开车载CD,Scarborough fair那熟悉的旋律响了起来,西蒙和加芬克尔重唱的魔力,让大一他在英文课上听到这曲子一直到现在都欲罢不能。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
Parsley,sage,rosemary and thyme.
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
S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
他把自己沉浸在歌曲带来的无边无际的思念之中,如痴如醉地、心甘情愿地享受这如同情花一样的噬骨之毒!
午后的太阳透过榕树浓密的树冠照到他的车上,让他不由得想起了母校福州大学南门口的那株苍榕,在学校的时候,他常常去那株榕树下面,那个校门不是正门,往来的人并不是很多,榕树有一定年份了,粗枝丫远远地四面伸展开去,各个方向都有近二十来米,对于刚到南方的他来说,这是个奇特的物种,树上的气根倒垂了下来,又深深地扎进了旁边的土地之中,长成了比成人胳膊还要粗的支撑根,他好奇的观察着,抚摸着树干,仿佛是依偎着他的爷爷,那个慈祥的老人,没有等到他考上大学的这一天,就带着对孙儿的期待离世了。一九九七年五月十八日以后,他再也没有收到过他的燕冰给他写的信,在福州,他也没有其他的朋友可以听他诉说,在他的经管系班上,他是一个另类,学校将他安排在与数学系的同学在一个宿舍,在他的宿舍,都是与他一样身体患乙肝病的同学,就他是个外系的。所以更多的时候,他只有默默地来到这里,坐到榕树下的石凳上,抬头望着浓郁的树冠,把他心中所有的话轻轻地跟它诉说,如同与在天国的爷爷谈心一样。
四年的大学时光很快过去了,苍榕依旧是来时的模样。他在离开它的那个晚上,在树下坐了很久,那个时候他已经决定放弃继续读研深造的机会,追随许燕冰的脚步去深圳了。那晚,月明星稀,他口噙榕叶,为陪伴了他四年的伙伴,为了他永不可及的爱人,写下了一首诗:
我有一个恋爱
那是五月里七彩的虹
当草叶尖上还滚动着夏日的精灵
小鸟在枝头卖动它湿润的嗓音
我有一个恋爱
那是校门前的那株苍榕
睿智的根须里有几多童话
纵横沟壑的躯干
也时常有小虫儿唧唧
我有一个恋爱
在玉兰花开遍的道旁
一个踯躅的旅人,神色匆忙
紫色的落蕊正缓缓下落
是否也正是他心中所想
我有一个恋爱
爱那高山流水、芳草萋萋、白云依依
爱只在那深深的心底
因为面对永久的分离
短暂的相逢又有什么意义
诗没有寄给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寄,它与他的所有的旧信笺一起,被他深深地埋在了箱底。
他翻出钱包,从里面拿出一张一寸的黑白照片,那是许燕冰在最后一封信里贴在信纸上的一张工厂登记照,自那以后他就将它一直带在身边。照片上的她穿着厂服浅笑嫣然,梳着干净的马尾,虎牙微微的露着,那个时候她还在等着他的召唤,希冀着他能够把她带到他的身边呢。
他迷糊着眼,感觉到倦意袭来,就把车窗关小了些,想在车里小睡一会。很长的一段时间以来,他的睡眠质量都不好,常常半夜二、三点钟醒来,再也无法入睡。多年的业务应酬对身体的伤害,已经明显让他意识到自己正在一步一步滑向病魔的泥淖中,也让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越来越担心。大约从前年起,他的右胸和左胳膊就隐隐作痛,开始他还以为是没有休息好的原因,就特地强迫自己早早上床睡觉,稍微缓解了一些。去年时右腹部也开始胀痛了起来,胃口也差了,吃饭的时候时常发呕,他明白了,乙肝这个病魔并不会因为他不去想就会消失,相反,它时刻不在提醒他,它己经如附骨之蛆让他难以摆脱。他时常担心,自已一旦倒下,将如何面对他的家庭、他的朋友?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都是掩耳盗铃般的地活着,不愿意去医院治疗,不愿意在朋友面前坦白,甚至看到治疗乙肝的小广告,都会厌恶的扔掉或都不去瞧一眼。
早些年公司小,并没有安排体检,这两年,在政府政策的要求下,公司也开始安排每年一度员工体检,从那时起,他每次转氨霉都超标很多倍,渐渐的在公司里,他的乙肝也已经不再是一个秘密。从胡总与他沟通的眼神里,他也能看出来,胡总开始渐渐地不愿与他沟通,带他一起出差的机会也少了,也时常借口家中有事而不与他一同招待客户。林永生来了后,胡总明显开始将业务从他的身上开始向杨小龙和林永生身上转移,在处理彩妆公司的事情上,他与胡总的意见分歧也直接影响了胡总对他的态度,胡总都有一个月的时间没有跟他面对面的谈过一次话了,现在杨小龙和林永生成了胡总的红人,一些重要的客户他都把他们两个人带着去跟进应酬,不再象以前一样由他卫国全权处理了。
不过这些卫国并不是非常在意,因为他知道,公司正常运营,不可能只依靠某一个人,这些年公司账面上盈利情况都不错,他自己卸掉一部分担子也无不可,毕竟他也是公司第二大股东,这个公司刚开始的时候,正是他和胡总一天一天打拼出来的,现在事易时移,多选用一些人才也是正常的,他卫国也绝对不是一个小肚鸡肠容不下人的人。
当卫国被叫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深圳的天气突变,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卫国看到窗外林永生带着客户正瞧着他,慌忙的打开门,对其中的一位有些谢顶的中年男人致谦说:“谢总,不好意思,您怎么光临我们公司了?”
谢总说:“卫总看来工作是太累了,在车里也能睡着?我是今天正好有空,就带着小李他们一起来看看。”
林永生在一旁说:“卫总,我们下午在公司里谈了项目合作的事情,现在胡总说一起去庆祝一下,下楼后,谢总看到你的车停在这里,下雨了,车窗没有关,要过来和你打声招呼呢。”
“哎哟,你看,真是对不起谢总!”
“卫总,你可是帮了我们公司不少的人啊,我过来怎么样也要和你打下招呼啊,怎么样,我们一起去喝两杯?”谢总来自河南,逞亮的前额显示着他在酒场上的自信。
卫国面露难色,因为有胡总在,也并没有让他一同去,所以他也不好自作主张,就在这个时候,胡总的凌志车开了过来:“卫总也在啊,一起去吃饭吧!”胡总难得地邀请了他,化解了他在客户面前暂时的尴尬。
于是林永生、小李上了他的车,谢总上了胡总的车,一行共有十来人。一路上小雨霏霏,两辆车向关处驶去。
卫国跟着胡总的车,一直开到了羊台山中的一个会所才停了下来,这里森林茂密,空气清幽,门前停着都是豪车,一看就是有钱人聚会的场所,卫国以前也跟胡总来过,知道胡总喜欢把一些重要的客户带到这里来,这里跟一些酒店一样,可以吃可以住,免去了酒后开车的后顾之忧。
因为身体的关系,卫国现在见到这样的场合,都有着一种畏惧,他知道,今天胡总让他来,就是希望他们一起能够把客户陪好,有些客户来公司说是看看,但是最根本的目的不言自明,就是想要供应商好好招待放松一下,通过长期的合作,卫国知道这个谢总是就这样的人。
一场觥筹交错的酒宴,一片呼来唤去的场景,一张张笑容可鞠的笑脸,他不知道喝下去多少酒,只觉得头越来越沉,酒精在胃里翻滚着。胡总、谢总、杨小龙、林永生都在夸他名牌大学毕业,学历、胆识、酒量超人,他谦虚地回敬着。一遍一遍对自己说:这就是最后一杯了,但最后一杯之后还有最后一杯,终于,右腹部的疼痛和着胃里酒精剧烈地翻滚,他明白自己无法再坚持下去,需要去洗手间处理一下。以前他都是这样做的,喝了一段时间后,到洗手间用手指把酒扣出来,出来接着跟客户喝,心想这样一方面降低身体对酒精的吸收,一方面也在酒场上撑起了他两斤酒下肚不倒的“英名”,也逐渐地确定了自己在公司的地位,岂不知这样更加严重地影响了他的健康。
他摇摇晃晃地与众人打着招呼,走到洗手间,关上门,洗手间本来就有人呕吐的气味刺激着他的胃,使他不由自主地剧烈呕吐起来,酒精和着食物喷涌而出,一番死去活来的折腾过后,他站起身,顿觉得头晕目眩,右腹的剧痛让他一头滑倒在了洗手间的地板上,头也磕在了马桶上,白花花的吸顶灯在眼前晃来晃去,他实在没有力气再爬起来一次,他就想这样睡去了,在睡梦里,没有拼酒、没有病痛、没有离别,在睡梦里,他可以见到他的爷爷,他的燕冰,那个他最亲最亲的人。
当众人发现卫国进了洗手间没有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林永生去敲门,没有回音,破门而入,发现他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人事不知。山庄马上安排车辆将卫国送到了最近的龙华医院。
晚上十二点,龙华医院立刻安排人员对卫国进行了检查和抢救,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属于重度醉酒,兼肝功能严重异常,上氧气,洗胃等一系列抢救措施紧张地安排着。值班护士长陈敏了解到卫国正是弟弟陈捷的同学,正是他帮助弟弟从毕业的困境中走向正轨,她马上就跟陈捷打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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