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孙的炮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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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孙,我爸,可爱玩炮仗了。
      这几年合肥禁放眼花爆竹,可把他热爱多年的乐趣给弄没了,他好不失落。我是不爱炮仗那玩意儿,到底是个女孩子,我受不了那动不动能把人吓个半死的声响,记得老家的小男孩们爱玩一种叫“掼炮”的东西,那炮不用点,一摔到地上就自动炸开,能把路过的行人吓一跳。
      我一直都对放炮仗这事有些发怵,而老孙就很喜欢,打我记事起,年年过年时分,家里对放炮这事最上心的就是他了。“炮仗”有很多种说法,比如“爆竹”“炮竹”“鞭炮”等等,还没禁放之前,无论过哪个传统节日,或者谁家有个红白大事,都喜欢放炮仗,尤其是农村,甚至还以炮仗的响亮程度、时间长短,来衡量家境是否殷实。过年就更不用说了,从腊月二十三送灶神开始一直放到正月结束,在空气污染还没那么严重的时候,每年过完年,农村的泥土地都是红色的——洒满了鞭炮炸落的红纸。
      过年吃年饭前,我爸会早早准备好年饭炮仗,一大卷,大红色,一般当年的新货最好,买之前都会问卖家这炮脆不脆,脆即代表着响亮,预示着来年日子红火。吃年饭前,我爸会兴奋地跑到家门口,小心翼翼地把鞭炮打开,挂到树枝上,从不抽烟的他还笨拙地点燃一支香烟,专门用来放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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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见他眯缝着小眼,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根待客用的香烟,擦根火柴,将烟前端递到火焰上,使劲吸,将前端的烟丝点燃,点燃后还虚张声势地吐个烟圈,他就一溜烟儿跑到大门口,准备放炮仗了。
      这时候他总会朝我们大喊:“都回去呆着,让我来!”
      害怕归害怕,但作为“跟屁虫”的我还是会偷偷摸摸跟在不远的地方,捂着耳朵,看着老孙点炮仗。

      老孙摆着一副运动员起跑的姿势,将手里的香烟递到鞭炮跟前,点燃的一瞬间,那跟炮芯儿便“滋滋”冒起了火星,老孙此刻就会掉头撒腿儿跑到我这里来,一边跑一边满脸通红,跟我说:“丫头,快捂耳朵!”
      然后我就紧紧捂着耳朵,和老孙站在一起看那一大串炮仗炸完,炸得漫天淡蓝色的烟雾,有时候还把树枝给炸断,我最害怕一串炮仗放到最后的时刻,因为最后的几颗最大、最响,偶尔炸药猛烈,还会把小拇指般的小鞭炮弹得老远,打到脸上生疼的,这时候老孙就会侧身护住我,生怕炸到我。
      除了这最有仪式感的年饭炮,那时候还流行一种俗称“大坠子”的炮仗,我记得叫“开门炮”,圆柱形,十厘米左右长,大概黄瓜粗细,大红色纸包裹而成,有一根灰色的引芯。这炮一般人不敢放,因为声音特别大,就一声,“嘭”就结束了,却相当有震慑力。老孙可喜欢放“大坠子”了,每年放完年饭炮,他还要点两个“大坠子”。
      “越响越吉利!”他总是这么找理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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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很抗拒放这“大坠子”的,对我来说太响了太吓人了。这炮仗威力大,他便更加小心,用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引芯,点燃后迅速扔远,几秒后一声巨大的“嘭”后,红纸就会在天空里爆炸,变成红红的碎屑飘落,还有一缕淡淡的青烟,没有绚丽的烟花,却足够响亮,方圆几里都能听见。

      小时候的年确实热闹,鞭炮声此起彼伏,初一的钟声敲响后,各家的“开门炮”更是争先恐后。老孙每年在买炮仗的时候,都会给我买一堆烟花,烟花没有很大的声响,我不是很害怕。每逢寒假,每晚他都要揣上几种烟花带我去郊外放,有那种手持的“金箍棒”,还有点燃就在地上转圈圈的陀螺烟花,我最喜欢的是一种会在天空炸开,再掉落降落伞的烟花,放完了还可以拾起那个小小的降落伞回来玩。
      每晚老孙带我在郊外玩,回来我的脸会被烟花熏得又红又烫,又不用写作业,我总是兴奋得很,有时他还用点烟花的火柴顺带给我放几把野火,把田埂烧得光秃秃的,再教我一段“春风吹又生”之类的诗。
      爱放炮仗的老孙用炮仗将我的童年点得亮堂堂的。记得那时候寒假的作文里,几乎都是“爸爸带我放烟花”“爸爸带我放野火”之类的主题,老师还给我评语“注意安全”。那夜幕下烟花里的笑声在我记忆里鲜活至今,多年后回忆起童年来,那些之于我,大概就像“社戏”之于鲁迅先生,极为宝贵。
      每年都听说谁家里有人因为放炮仗而受伤,所以我妈不厌其烦地交代老孙带我放炮一定要小心再小心。我记得老孙还带我玩过一种炮仗,是在放过的炮仗炸落的碎纸里找到没炸开的小炮仗,然后把里面的“炸药”拆出来,这些“炸药”是灰蓝色的,用现在时髦一点的说法,是“雾霾蓝”色,攒够了一定量的“炸药”以后,用火柴点燃,就可以听到“哧溜”一声,火光非常地漂亮,也没有吓人的声响,但这样有些危险,很容易溅到手和眼睛而受伤,所以老孙很少带我玩。
      在玩的这件事上,老孙很有研究。他还时常吹嘘他小时候如何放炮仗的,仿佛在他的童年里,谁敢放、会放炮仗,就是那个年代男孩子比试阳刚之气的标准。穷人家里长大的老孙没有接触过什么新鲜玩意儿,玩泥巴,点炮仗,打架爬树,几乎就是全部的娱乐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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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我稍微长大一些,烟花便玩得少了,市面上炮仗的种类也更多,最时兴的是一种叫“万家乐”的烟花,是由一个个炮筒捆成的长方体,有小马扎那么高,放出来会冲到半空中,再炸开,五颜六色,很是漂亮,只要是开业、乔迁、结婚等喜事,大家都会用。我家在我高中以后搬了两次,每次搬家,老孙都兴冲冲地抱好几个“万家乐”回来,还跟从前似地,自告奋勇点根烟下楼去放烟花庆祝。

      那时候老孙已经很久没带我放过烟花了,住了楼房,他放炮仗的时候我也懒得挪步下楼去助阵,我也很久没有再记起放烟花这回事。有一年圣诞,和姐们儿买了几根烟花,细细的,比筷子长不了多少,还有几个孔明灯,拿去公园想玩,刚点燃就被看园子的大叔呵斥要我们掐灭,我们哪里情愿呢,于是拿着烟花狂奔,大叔在后面追,上演了一回老鹰抓小鸡的戏码。
      嗨,老孙对玩儿的执着,我倒是妥妥地遗传了他的全部。
      放烟花的习俗没有持续多少年,渐渐地一到节日就四处充斥着烟花的气味,那徘徊在天空里的二氧化硫久久不能散去,想必很多呼吸系统疾病的人这个时候都不敢出门。所幸的是前几年政府严格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大家才得以在过年时分重新拥有了洁净的空气和安稳的睡眠。年味是少了许多,但从长久地保护环境来说,这的确是个治本的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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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老孙的乐趣少了一大半,他那每年因为放炮仗而开心的一件大大的乐事没有了。
      还好,老孙会玩,越来越多的花样够他玩的,那些关于炮仗的记忆依然是他拿来说故事的资本,我们听腻了,他依然爱说。
      “谁得罪了我们一帮小孩,我们放牛的时候就把炮仗放牛屎里,把那人拉倒旁边,偷偷点燃,一炸,哈哈哈哈哈!”他依然在被我们笑话如此低俗的往事里乐开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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