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首发于公众号闲情笔谭
壹
年少的时候我曾和外婆在老城区住过几年,搬走以后就再没有回去过。
前年外婆过世的时候我又回到了那里,那个种着白玉兰花飘香的大院子和老房子都已经不在了。曾经热闹的十字街口也因为人口的外迁安静了许多。
书店门口代写书信和诉状的老爷爷不在了,街边再也买不到我爱吃的用油纸包裹的威化饼干。这些低矮的平房终有一天也会被高楼大厦所取代。
我的外婆83岁时离世,在她还在世的几年里总是会听到从各方传来曾经的同学朋友过世的消息。她常常和我感慨他们那代人慢慢的都要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我记得外婆有一位上学时结交的好友,是位姓朱的奶奶,因为工作以后分开了,常常一年也见不上一面。
他们那代人的友情不像我们,可以常常约去喝下午茶或者抱着手机煲电话粥,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打上一通电话聊以慰藉。
记忆中外婆从固定电话一直打到了手持电话,就这样靠着无线电维持了几十年的友情。
终于在有一年外婆接到了一通来自朱奶奶女儿的电话,通过这通电话外婆得知了朱奶奶过世的消息,朱奶奶在离世前特意嘱托女儿一定要将她过世的消息告诉外婆,以免外婆会一直等待她再也不会打来的电话。
因为好友的离世,外婆消沉了好几个月,但最后也慢慢释然了,她和我说,我这把年纪太明白了,虽然会觉得舍不得,但我们最终都会变成一把黄土的。
终于外婆也跟着她的同龄人一起走了,但我却一直都觉得她还在我身边,只是她变得透明了,我们都看不见她,大家互不干扰的各自生活而已。
我的思念和回忆就像是一根线牵着在另一个世界的外婆,我会时常回忆和外婆一起经历的点点滴滴,生怕忘记了,外婆就真的在这个世界没有痕迹了。
我带着纷杂的思绪离开了那个充满儿时回忆的地方,恍惚间仿佛又听见小贩的吆喝声和街坊邻居间的说笑声。我回过头去看熟悉又陌生的十字路口,车水马龙,代写书信的摊贩前,老爷爷戴着老花镜很认真的低头在写。
我转过头来不愿再看,固执的认为只要不去看不去想,一切都不会改变,时光会静止在这个老城里。
贰
年幼的侄子常常会问我,自己几时能长大。我记得外婆过了八十以后就很不喜欢再提及自己的年纪。
孩子总是希望时间过得快一些,年幼的记忆总是会自然而然的忘记,但他们不在意,因为新的记忆会越来越多,世界对他们来说每天都是崭新又充满希望的。
老人总是渴望时间过得慢一些,年轻时候的回忆看似深刻都是支离破碎的了。他们希望能陪子女再久一些,哪怕已经陪了他们大半辈子。
外婆有一本旧旧的相册,里面都是些发黄又生了霉点的黑白老照片。她总爱拉着我一起翻,但那时的我却总觉得她耽误我玩耍和写作业的时间。
现在我才明白,在他们那个年代十多年也许只能拍上几张照片,然而那本又旧又薄的相册子可能就是她的一辈子。
我的父母亲工作一直很忙,家里只有我和外婆两个人的时候,她常常会和我说她年轻时候的事,翻着仅有的一些相片,在我看来那些老故事她说了又说,我听的耳朵都生了茧子。
等到她上了年纪,却是越发的健忘,她的记忆仿佛被时光统统带走了,有时候看着照片都不一定能回忆起发生过什么事,我再想听那些老故事,她却说不上来了。
给外婆收拾遗物的时候,长辈们说留几件做个念想就可以了,可我却在火葬的当天又偷偷地留下了一些。我很害怕有一天当我也老了,没有它们我会回忆不起外婆的过往。
叁
前段时间听爸爸说老家的六姨奶奶过世了。这个姨奶奶是个哑巴,小时候我们都会叫她哑巴姨奶奶。因为在山里面别人嫌弃她,所以她一辈子没结婚也没个一儿半女。
我并不是常常会回老家,但在我记忆中儿时常常会去过暑假,姨奶奶在我的印象中还是挺年轻的,她是我奶奶的妹妹,应该也才六十多岁。
我问爸爸,这么年轻难道是生了什么病吗?
爸爸说,过年的时候大姨奶奶回老家了,走的时候哑巴姨奶奶一路追着她的车跑了十几里路,追到半路追丢了再也找不着回去的路,在桥下坐了一夜冻死了。
姨奶奶下葬的时候我回了老家,看着旧时旧景我想起了很多关于这个姨奶奶的过往。也想起为什么长大以后的我不再愿意回老家。
因为我们是老家人口里的城里人,所以就算是长我们几辈的爷爷奶奶也对我们十分客气,饭菜总是挑最好的做,房间也给我们留最好的。
而我那哑巴姨奶奶住在厨房旁边的小仓库里,从来没有上过桌子吃饭,我给过她好吃的小零食她也塞给了山里的小孩子。
记得有一次,我们和爷爷奶奶一大家人去了山里,走的时候爸爸拿着自己买的相机提议我们一起照张相吧,奶奶冲站得远远的哑巴姨奶奶招手,她看上去很开心想要站到奶奶身边,却被别人硬生生的挤到了最外面。
照片如今还在我们家的相册里,姨奶奶只有半个身子入了镜,每次看到总是很扎心。
我还记得那次我们是开着租来的中巴车回的老家,临走的时候,奶奶想带哑巴姨奶奶一起走,她说我这个妹妹还没有走出过大山呢。可是老家的长辈们不同意,他们嫌她出去会给我们丢人,硬是拽开了她拉着奶奶的手。
我突然有些明白她为什么要追着永远不可能赶上的汽车,又为什么会在我们离开的时候死死地抓住奶奶的手。因为在所有兄弟姐妹中,大姨奶奶和我的奶奶是从不嫌弃她对她最好的,可是她们却都离开了她。
如今她走了也是如此冷冷清清孤孤单单,而我也不想再回去那个看上去很热情实则很冷漠的老家。
肆
当初的情感很汹涌,可是回忆却在变得不断稀薄。我记得陪伴了我整个年少时光的外婆,记得会给我带很好吃饼干的朱奶奶,也记得那个虽然不会说话却一直在冲我傻笑的哑巴姨奶奶。
可是有一天他们也会随着时光,随着我们这一代人的老去变得不再清晰,到那个时候我是不是可以好好地把这份回忆说给我的子女们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