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疯，可是我没疯
文：我是素颜
新小区的住户今年才算全部入住，我家搬来的时候还有一小半人家没搬来，门口守门房的小董夫妻俩却已经是老住户了，不仅看门还顺便给过往的住户修车修鞋看自行车，拾取住户们不要的破烂，创收的手段不少。
小董夫妻都是残疾人，小董腿不方便，黑黑壮壮的，身高估计一米五不到。他老婆倒还清秀，瘦瘦弱弱的，耳朵听得见，嘴却不能说话，说是小时候吃坏药就不会说话了。
每天进来出去总看见小董坐在小板凳上，大腿上铺一块油腻腻的牛仔粗布，和各种鞋子较劲。有时他抱着的是我的和我老婆的鞋子，我去取的时候，鞋子总会比我送过来的时候油光发亮。问他多少钱，他憨厚地笑笑，三块两块，随便。
我会留下五元直接走人，他便也接了，继续忙手里的活计。
家里有不要的破洞烂铁，我下班回家会顺口说一声，小董便会尾随我上楼去取，我省了往下搬的力气，他得了白来的便宜，我们两相宜，不过有时瞧着也是有点不适，他的腿不方便，搬东西很吃力，我要伸把手，他总是推脱，总说不用你沾手，我行。
久而久之，我也便坦然了。他搬我给他的东西，我翘着腿看我的电视。搬东西到门外，他会回来把地上给我整理干净，做事很干净认真。
娘说夜里总做噩梦，梦见我坐飞机，飞机失事，娘找不到我。
娘是想我了，我说娘您来吧，住在我的高楼上，可以看海，我把临海的那个房间给您留着。
梅梅听到我没和她商量就接娘来城里住，还要把我们的卧室让给娘，一声没吭就搬回了娘家。
把我留给我娘，这是梅梅的原话。梅梅是我媳妇，土生土长的城市人。
到火车站接上娘，娘往四周瞅，找她儿媳，我说梅梅出差，半月二十天回不来。娘没言语，娘是我肚里的蛔虫，我说谎逃不过娘的眼，可娘从来不说破。
踩在光溜溜的地板砖上，娘不适应，怕跌了。脱鞋脱袜，赤脚在地上走路。我怕凉着娘的脚，给娘拿了拖鞋，娘不穿，说是抓不着地，心里不踏实，总感觉要摔跤，还是赤脚扎实。
站在阳台上看海，娘很陶醉。我在娘的旁边有一搭没一搭陪着娘说话。
娘说：“儿子，不赖，真住在海边了。”
小时看哪吒闹海，我就幻想着自己也像哪吒一样在海里自由穿梭。娘说北方人是旱鸭子，下海了就上不来，做了水鬼。我退而求其次，每天住在海边看海，总可以吧。娘说那行。
大山里的人，对海有着某种神奇的向往，我如此，我娘也一样。
把卧室留给娘睡。娘说不了，你们的床你们睡。陪娘睡在旁卧，那是我给未来的孩子预备的儿童卧房，屋顶上还画着星星月亮，娘很喜欢，说和我小时候的梦一模一样，估计我也会生个大胖小子。
晚上和娘睡在一张床上，和小的时候一样，我枕在娘的怀里。娘和我都假装熟睡，其实前半夜我们都没睡着。后半夜，我睡的很熟，至于娘，我就不知道了。
白天我上班，娘在外面溜达，晚上我回家，娘居然还没有回家，我急了，人生地不熟，娘不会走丢吧。在小区转了一大圈，也没看到娘的影子，我吓坏了，到门房找小董，想问问看到娘出去了没。
没想到娘就在小董的门房，三人在唠嗑。
小董媳妇比划，小董翻译。
小花说她小的时候爱做梦，总梦见一大片空阔无际的大海，她就是一条鱼，与很多很多的鱼一起在水里游来游去地嬉戏，这个梦在失语之后就开始做，几乎年年有。她想她的前世说不定就是一条鱼呢，我们到这里来做看门的工作就是为了圆她的梦。我们没钱也买不起这里的房子，可我们也看到了海，和海亲近着呢。
小花说我们在努力赚钱攒钱，要在附近买一处便宜点的房子，把老家的老人们都接来享享福。别看我们守门房工钱不多，加上修鞋捡破烂的补贴，一个月收入也不少，不比城里的白领差，用不了几年我们就可以攒够买平房的钱。
娘抚摸着小董媳妇的头，像对自己的女儿一样。门外的我，看着眼热，没进去打扰他们的谈话，信步走出了小区大门，我想近距离再看看海。
住了五天，娘说要回家。我不依，让娘一辈子就住在我的家里。
娘摇头，新房子住过了，海也看过了，娘知足了。娘还是想咱家的山，海是软的，山是实的，娘住在海边抓不住地气。娘不习惯。
梅梅陪我送娘上火车，娘握着梅梅的手，对我说：“好好对梅梅，人家城里孩子嫁你个乡下土坝子，不容易。”
娘没拿我给她买的一大堆吃食，娘说，你给了小花吧，那孩子不错。
回去的路上，梅梅问谁是小花，你妈从那给你找个花妹妹？
我没言声。她知道我心情不好，也没再说什么。她的心情却好的很，让我看她新买的皮包，还有新修剪的烫发。
打开了车上的音响，里面有缓缓的歌曲低低地流淌。
我的泪水轻轻地跌进我的心深处。
在门房把一大袋子的吃的东西放在了写字台上。小董夫妇很惊讶。
我说我妈给的。小花眼睛红了，小董眼睛红了，我也眼睛红了。
坐在车里，梅梅尖刻地大笑：“那个哑巴就是小花，你们家老太太真有趣，认这么个俗人当亲戚，还巴巴地送吃的，真是乡巴佬，土味相投。”
“闭上你的臭嘴！”我使劲盯了她一眼，把车子疯了一样弹射了出去。
“你疯了？”梅梅尖叫着捂着眼睛握住车窗上面的把手。
我是想疯，可我没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