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出生地,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一块乡土地,没有大的河流,也没有大的山。既靠不了山也靠不了水吃饭。
回忆童年,除了对一年四季耕耘的庄稼在浓浓的记忆里,别无其它。环境决定存在,存在决定意识。
我就像小草一样,投身于这片土地,奋力的生根发芽。土,是我的生命之源,也是一生挥之不去的标志。
几天前,我到花市去买了泥土,装上盆,撒上薄荷、驱蚊草及各种花种子。心里默想着,要是在老家就好了,我会在那一大片一大片土地上都撒这样的种子,玫瑰、百合、紫罗兰、郁金香,我要让它们在房前屋后开遍。
可当我生活在那里的时候,心里可不是这样想的。物质的贫穷限制了思维,生存的压力代替了唯美的浪漫情怀。
在有限的寸土上,分毫必争的栽种了粮食和蔬菜瓜果。院坝外的一小溜土地,不知鸟儿从何处带来了几颗指甲花的种子。花开时,我把它们捣碎,敷在指甲上着上粉粉粉嫩嫩的颜色。
来年就被清除了,栽上了黄瓜和番茄。每当口渴了,顺手栽上一个还带着刺和瓜花的黄瓜,或者几颗青黄相间的番茄。肚皮得到实惠,更能让我获得短暂的满足。
我努力回忆在农村长大的那些日子,给记忆打上深深烙印的就只有黑夜了,以及对黑夜的恐惧。
一到太阳西沉,所有的生命都尊崇着自然的节律,开始陆续归巢。乡村即使告别煤油灯,进入电灯化时代,依然只是如豆的光源,在巨大的黑幕下,被重重压迫和围剿。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惧怕黑夜,父母拖着劳累过度的身体,倒在床上就鼾声如雷。我一个人睁着黑黑的眼睛,空洞,无物,辗转反侧无法成眠。
黑夜吞噬了一切,我害怕这种感觉。无助,虚脱,幻视。黑就像浩瀚的海水一样漫无边际,涤荡起伏,我溺水其中,却无从逃离。
若干年后,我才明白,那样的白昼象征生,黑夜和睡眠雷同于死的感觉。我在童年时期,对于黑夜的恐惧,投射的是潜意识里对死亡的恐惧。
在大自然里,人和小草一样自生自灭。物竞天择,贫穷、疾病、弱小,让自己觉得周围的一切都那么强大,都存在致命的威胁。
事物中毒、突发疾病、溺水、坠岩等等意外,一茬又一茬的像收割庄稼一样,把人给陆续结果了。
田间地头,不时的鼓起一堆土包。那里面种下的是一个个人。乡村土地稀薄,人员也稀少。当我一个人去地头割红苕藤,一个人穿过小树林,一个人在清晨走过山坳,我始终担心,那土坟里会钻出来一个从天堂或地狱归来的鬼魂。
在乡村里,从小就直面凋谢和枯萎,直面死亡。幼小的心灵太浅,盛装不下,溢出来的都是恐惧和害怕。
害怕疲于奔命的父母,有任何闪失,我该如何长大。害怕狂风暴雨里,决堤的稻田、垮塌的山坡、拥堵的水沟,会不会给生活造成致命的灾难。
在又惧又怕中,我终于艰难的长大。长大后我的胆也变大了。记得第一次进解剖室,很多同学看到一具具被福尔马林泡过,黑黑的尸体,吓得花容失色,甚至痛哭失声,我的心却波澜不惊,风平浪静。
长大后,我变得喜欢黑夜。白天喧嚣、浮躁,夜晚安静沉稳。我在白日获取生存,在夜晚寻找灵魂。黑夜不再是入侵,而是一种安放。
感谢那些艰难的成长,它们给了我生命的底色,顽强、坚韧、热爱生命,就像一株植物一样。让我懂得,渡过黑暗的夜,前面等待着的一定是光辉的黎明。
黑暗给了我们黑色的眼睛,我们要用它来寻找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