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四的一次随笔 & 2013年的夏天

(一)

    我变得越来越懒了,逐渐失去了记日记的习惯。可能上了大学,这四年写的日记加起来也不够十篇?我不知道为什么,四年里我的状态的确就是这样,茫然,无措。

    现在在津南校区的宿舍。点着台灯世界好亮,一边放着周杰伦十几年前的七里香真的很好听,大约就是夏天的味道。

    昨天建工学院运动会走的大四方阵大家连口号也喊错了,气温有三十度,太阳很大,夏天了,大四的人快不行了,也许是要离开了,很多事都不怎么记挂心上;也许是神经麻木,经历了那么多,不再新鲜了。

    龙在打游戏,不知道是英雄联盟,还是王者荣耀,反正是叫唤得很大声。和李正、王毓杰微信连着线对骂交流,那边网太卡了,扬声器出来断断续续的声音显得很滑稽。

  “我有大,我有大!”

  “啊呀!操你妈,没Q到!”

  “艹!下路走不掉!艹!”

  “王毓杰你妈!你有大快上!”

  他们讲着脏话,扯着喉咙在喊,夏日焦躁的情绪漂浮在空气中。

  夜晚了,梁和林还在外面,没有回来的准备。保研的人进实验室早得很,实验室是他们的图书馆,说,即使没事也得待着。

  宿舍最近的一次聚餐,是上周的一个周六,我们给龙过生日。龙那天踢球伤到了脚,他是一瘸一拐跟着我们去了咸水沽的阿瓦山寨吃饭。

  那天的阿瓦山寨生意好得不得了,服务员快忙翻了,厨房里的几位厨子估计也是手忙脚乱。反正断断续续上的菜快把我们等急了,龙一瘸一拐跑去催,可最后也没催出个什么。他们要忙翻了,我们干坐着,林很生气。

  不过,到底是去庆祝龙的生日,我们举了一个杯,祝福了一两句,表情喜悦,气氛融洽。想着是不需祝福太多的,因为往后的日子还有许多机会。

  那天的举杯,杯里没有酒。代替的是一种酸酸的饮料。

  宿舍的上一次喝酒,是上周一的一次心血来潮。林不知怎么,说想吃回烤串。这一呼三应,那天夜里便趁着夜色浓重,换了衣服出了门去。我们赶在学校超市关门前买了箱酒,提着去了梅园二层,点了两大盘烤串,坐在靠后的位置,愉快地聊起来。

  龙那天签了戚老太太的研究生。不管怎样,四个家伙算是都有书读了,眼下的这场毕业,也就不用多忧虑一份伤感的离别了。

  我们手里拿着酒,从梅园走出来。

  凌晨十二点的校园还是很亮,路灯照着每一朵初春的花,每一片绿叶,地上移动着四个带着酒气的影子。春天来了,是的,海棠也要开了;七星中路安静得出奇,可我估摸着还有许多人没有睡着。


    334是个守规矩的地方。但它又生动活泼,幽默风趣。房门背后除了一面全身镜,还贴着一张写着三条舍规的黑字白纸。三条舍规以人为本,同时又触及着世间的恶——钱。我们习惯怼彼此太物质,可最后谁也没有让谁的钱落入谁的口袋。也许我们只是觉得这样好玩。舍规并不是一张废纸,我们心里都默许了它的存在,或多或少都在按着它规定的条例来与人相处。什么时候打扫卫生便什么时候打扫卫生,有人睡觉就不该打游戏或外放音乐,这些,渐渐便成了某种习以为常。

  住334的人,可爱又可恨。除去一些人性固有的缺点,四个家伙谁也没肯让谁占去太多的便宜。平常的争吵琐碎,虽不曾分出个输赢高下,但两败俱伤总在所难免。笑着吵架拌嘴是简单的日常,多半是闲得无聊了。

  总得做些什么。

  林是晚上八点回的一趟宿舍,他有排球训练,东北角的体育馆常常一待就是一个下午。他回来顺路去水果店买了些香蕉,还称了散装的卫龙,说今天尤其的便宜。

  洗完澡他又背上书包出门了,说一天下来什么也没做(他指的是没有学习,他常常如此自责),得去实验室待会,处理处理毕设要用的数据。

  他说他要过了十一点再回来。他也常常这么说。

  “还是回来看《歌手》吧,在实验室也是玩手机。”

  他推开门,耳朵塞着音乐。

  时间刚过十点,夜还没黑透,他又去洗了个梨,估计是觉着吃完辣条上了火。

  我赶在十二点之前去刷了牙洗了脸。夜里十一点半刚断电熄灯,可我还得往身上抹药,因我最近不知是碰到了什么过了敏,绕着脖子长了一圈的疹子。于是我就着台灯的一点儿光,凭着直觉胡乱抹了一通。刚一抹完,梁便开了门回来了。

  梁习惯性地摘下耳机,挪了挪椅子坐下来,打开电脑开始“经营”他北洋PT上的种子。

  上传种子这个活儿是他大四上学期揽下来的,没有什么报酬,多半是为了好玩。他每天早上六点起床(我总是十点后才得知这件事),然后发布一些种子,如果没什么种子可以发,他就下几部XX,忙到七点多又爬上床继续睡。

  这是个令人钦佩的习惯,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设闹钟,总之,我从未听见过。

  梁这段时间有两次“夜不归宿”,一次是上工地做实验住了一天的旅馆,一次是实验室公费随了师兄师姐去轰趴。这样看来,提前进实验室生活会丰富有趣的多。那天他从工地回来,兴奋得不得了,楼下的阿姨都拦住我问,你宿舍的梁怎么了,看起来好激动。据我所知,他那天是从工地走回学校的。

  他身上可能攒了太多劲。

  我便不一样了。大四的生活对我来说枯燥乏味,日常的慵懒闲散、浑浑噩噩使我如一行尸走肉,一具没有思想的木头。

  大家似乎都开始忙毕设了,为了几天后的中期检查,大家都开始努力做出点什么来。龙调洪演算了一天,应该是得出了些对的结果,不然也不会夜里吼叫着打游戏。我该在中期检查的会上报告些什么呢?阅读了几篇文献?草拟了一份提纲?可建模的软件我今天才安装上。

  然而我一点儿也不着急。我多半是废了。

  我有时间计划毕业旅行,有时间看最近的剧集,有时间胡七八糟地写些东西,偏就没时间做毕设。我多半是厌学了。

  躺在床上听着音乐假装思考,新买的枕头太软,塌陷了太多脖子很不舒服。可还是得闭着眼睛假装思考,假装严肃假装正经。我会做梦吗?会是好的梦,还是坏的梦?是要梦见自己去哪里冒险了,还是要梦见自己在哪里捡了钱?我的梦会很长吗,如果几分钟就结束了呢?

  要是今天这个梦做着做着,醒不来,该怎么办?

2017.04.16

(二)

  凌晨四点,我同我的伯父走下K1547次列车。将近二十个小时的硬座,我几乎没有睡觉,只是安静地醒着。

  醒着,那种没有情绪波澜的醒着,其实就跟睡着了一样。

  我有些许的愤怒,愤怒很小,小到不用发泄,就埋在心里,估摸着没一会儿就会烂掉,直至消失。

  我责怪我的父亲,责怪他没有亲自送我。可我也清楚,他要陪母亲回浙江,他也没有办法。

  但我讨厌我的伯父。他蓄着一脸的胡子,皮肤黝黑,说话奇怪,身上的烟味和酒味就快把我呛出病来。这个夏天,他又一事无成。

  我们在车站坐了一会。陌生的城市陌生的早晨,空气很凉,我蜷缩着身子,在寻找一辆可以去达我学校的公车。我的伯父坐在石椅上抽着烟,我朝他喊了一句:

  “找不到公车啊!”

  他丢了烟头,站起来挥了挥手招呼我过去。

  “咱还是叫辆计程车吧。”

  计程车司机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她的口音陌生极了,但我的伯父还是和她热切地聊了起来。

  我没有去听他们在聊些什么,或者说,伯父要聊什么我一点也不关心。

  五点钟的窗外,只有灯牌和一些稀稀散散的街灯是亮的。街道上没有什么人,从我身边驶过的车辆除了装载一些疲惫的乘客,便是早起要送货的了。这个城市看起来很大,因为计程车开了很久。我就要被丢在这座城市然后生活四年或是更久了,不怎么惧怕陌生的我竟也开始有点不知所从。

  伯父付完钱和司机笑着说完辛苦与再见,我们便在大学东门下了车。撞进鼻子里的是一股药水的气味,我可以清楚的辨别出是校园周围河水里散发出来的,可能是昨夜里洒了消毒药水。

  伯父开始了他的抱怨,我提着行李假装听不见他的念叨。但总有几个字眼还是挤进了我的耳朵:

  太旧了些。

  不怎么样啊。

  破的。

  为什么是这样的。

  你报错了。

  我尴尬地笑了笑,没有说话。行走时,抬头看见挂在道路上空的红色横幅,写着一些欢迎新生的字样(天还未亮,灰蒙蒙的我还是认了出来),周围还飘着许多许多好看的的小彩旗。

  是啊,它在欢迎我。

  这所大学一看就有些年头了,树很高很大,清晨的风吹得叶子沙沙作响。湖水很平静,周围的建筑也是静默的,在薄雾中像是睡着的老人。行李箱的滚轮咕噜咕噜发出来巨大的声响,会吵醒谁吗?他们醒来会在心里嘀咕几句“又是哪个新生来这么早”吗?

  我小心起来,几乎要撞上迎面跑来正在晨练的夫妇。

  我问了下路过的一位老人,她给我指了指建工学院的方向。

  建工学院的那栋房子很小,也很旧,门是锁着的,得等到八点钟才有人上班。

  天没有亮。还没有亮。我和伯父蹲在小石阶上,他又点了一根烟。

  许久的沉默,时间流逝。人渐渐多起来。周围的声音也多起来,鸟叫声,说话声,自行车车轮的声音,还有被太阳叫醒的哈欠、喷嚏与咳嗽。

  伯父带我去大学西边的小餐馆吃了早餐,是一碗放了香菜的混沌,味道不是很好。

  吃完早餐我让伯父在学生公寓的门口等我,我先去学院看看有什么手续要办。

  “你来这么早。”我以为眼前的于老师是某位大三、大四的学姐,她戴着眼镜,笑容可掬,年轻美丽。招呼我坐下,她又递给我一张表格,让我登记下信息,完了给了我把钥匙。

  “谢谢。”我弯腰点了点头,起身掩门而去。

  爬上公寓四楼。走廊里有几位志愿者,他们在各个房门上张贴住宿者的名单。我找到我的名字,在最东边的房间,清晨的阳光照进走廊,特别明亮的一个角落。

  402。上床下桌,住六个人。每张床都贴了写有学生信息的纸条,我是进门右手边第一个。右边再过去是福建林,广东梁;左手依次是河北高,贵州龙,辽宁简。我的桌子上还有几张废旧的报纸,抽屉里还有几个铁钉几个纽扣。都是“前人”留下来的吧。

    房间不小,但住上六个人估计有些挤。三盏灯,没有空调,两架挂在房顶会摇头的电风扇,按下开关,它们便刷刷得转动。房间的尽头是阳台,出阳台隔一扇门,阳台被玻璃窗封了起来。我打开门窗透了口气,一个陌生而又紧张的深呼吸,阳光倾斜,照在白墙的几个黄色脚印上。放下行李,出门。

  “我先走了,去趟北京。”伯父摇下车窗,递给我一笔钱。

  我点头嗯了一声。两手插在口袋。

  伯父坐了计程车离开了学校。他本打算订间旅馆住一两天,可不知怎么,他又临时做了另外一个决定。这样也好,周围的那些陌生我一个人也应付得来。当初上高中,我的姑父也是帮我放下行李,扶了扶墨镜就走掉的,虽然那个时候我还有几位一起的初中朋友陪着,可三年过去了,有些东西,已经不那么紧要了。

  我坐在公寓对面、邮局门口的石阶上。人群往来,说话谈笑,想着不多久我也该像他们那样,身边有一群狐朋狗友,下了课吃完饭在回宿舍的路上,说着笑打着闹。

  我领了我的饭卡。学校在饭卡上预留了一百多块钱。我去食堂吃了饭,没有很好吃,菜有些甜味。我不大适应。

  学校很大。阳光下的景色和清晨天未亮时不大一样,似乎更旧了一些。北边的那个广场,有一面贴满广告的高墙。转身向东,是一栋奇形怪状的建筑,门牌上写着大学生活动中心等字样。它的奇形怪状,竟也漂亮得奇怪。

  建筑后面是一面湖水,湖边种满了柳树。枝条修长,就快碰到水面了。

  夏日的天空,在风里变换形状的云朵,都在水面有了各自的影子。我的衣服被汗水浸湿,心情有些烦躁。

  去商店把该买的东西都买好,稀里哗啦提着回了宿舍。

  打开房门,只见林送走他的学长,开始收拾他的行李。第一次见林,他一脸的痘,瘦瘦的,有许多的白头发。我不敢说话,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拨弄自己的手机。

  林手里拿着撑衣杆,走过来跟我聊天。

  “你是刘?”他语气很轻。

  “嗯。”我点了点头。

  “你好,我叫林。胡建人。”

  “噢,我江西的。”虽然没听清楚,不过我猜他说的应该是福建。

  “你什么时候到的?”他走去阳台晾自己的衣服。

  “今天早上。”我提高了些音量。

  “我昨天就到了。可昨天不让住,所以我就在学长那住了一晚。”衣服晾好,他把撑衣杆立在墙边。

  “你平常都喜欢干些什么?”他又问了。

  “嗯…唱歌,写作,看书。”我迟疑了一下。

  “真的?我也喜欢看书!不过我只在手机上看,都是些小说,不过真的好看。”他搬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你都看些什么书?”他脱了鞋,把一只脚盘在椅子上。

  “文学类的一些,最近比较喜欢余秋雨。”我答应着,一边起身,向阳台那边走去。

  “噢……你知道北方洗澡是那种大澡堂吗?”他拿出手机,直了直身子。

  “听说过。”我顺手拿起撑衣杆,在手中转了几下。

  “哈哈哈,没什么可怕的,我待会就去大澡堂洗个澡。”他似乎看穿了我的面部表情。

  “嗯。”我笑了笑。

  闲聊结束。

  “我有点事,先出门了。”他朝我挥了挥手。

  我坐回自己的椅子上,回想刚才这一场拘谨的聊天。预料之内,些许惊讶,但也合理,不过眼下的这个自己,却要远比想象中的那个,胆小得多。

    夜了。我没有打算为了吃顿晚饭而出门,待在宿舍吃点面包可能会更安全一些。我拿出日记本,想要写点东西,可心情是乱的,并不知道要写些什么。台灯下有一只飞来飞去不肯停歇的虫子,它没有蚂蚁的触角,翅膀透明,像被一根线吊着,旋转,摆动。

  我的日记本里,有许多许多我很熟悉的名字。但这些名字没有耳朵也没有嘴巴,不会跟我聊天,也不会听我说话。我扑在桌子上,房间空空的,只有虫子扑打翅膀的声音,微小却有回响。

  “明天北洋广场一起去啊。”林回来了,我听出了他的声音。他在和别的宿舍的谁谁谁讲话,他推开了门。

(三)

  我和他们一起去了北洋广场。边是山东人,不高,但看样子喜欢运动。另一个叫可热,全名是阿布都克热·吾家艾拜,新疆的,鼻子很挺,眼神深邃。

  可能先认识谁就跟谁更熟一点吧,所以我只跟林讲话。

  北洋广场的喷泉藏了好几道彩虹,高高的白杨树偶尔掉下来几片叶子落在草地上,草地上有人坐着休息,是一些热到拿着树叶在扇风的家长。志愿者们(学长学姐们)搭起了帐篷,披挂着红色条幅在忙着迎新。

  广场上人群熙攘,热闹得很。可我受不了太阳的曝晒,早早回了宿舍。

  二斋四楼的走廊,人渐渐多了起来,402的其他几位也陆续抵达。我打了声招呼,爬到床上准备休息。

  只见:高,身形瘦削,躺在床上沉默不语;龙,体型肥胖,张罗着准备吃点什么;简,脱了鞋袜,扒拉着收拾行李;梁,皮肤黝黑,穿着高中校裤,向我要了电话。

  “以后,大家就互相照应着了。”梁的母亲收拾完卫生,离开时笑着说了一句。

  关门声响,大学也便开始了。

  这个开始,比预想中的要简单顺利。

  水利二班的三十几号人聚集在北洋广场的圆形喷池旁,天空如洗,阳光灿烂。大家似乎很快就熟悉了彼此,天南地北地说笑,像认识了很久一样。上一届的学长——郑研,组织我们玩一个“记名字”的游戏,大家捧腹而笑,因为最后一个要说出所有人的名字和家乡,而杨雄伟一个也说不出来。输掉游戏的惩罚是做俯卧撑,于是大家围起来,给做俯卧撑的人鼓掌和拍照。

  那天夜晚,学长带着我们去到四楼,也就是建工学院,开始大家的自我介绍。我坐在后排,很仔细地听着,可最后并没有记住几个人的名字。

  那种气氛该是最好的。谁也没有真正熟悉谁,没有所谓透明的过去和具体的未来,只是简单的知道对方的名字,了解着性格的皮毛,然后饶有兴致地交谈,带着一些小心和一些防备,却表露着更多的真诚,更多的坦率。

  这种气氛该是最好的。

  我喜欢那层薄薄的陌生感,喜欢人心之间一段合适的距离。喜欢人们的身上长有那么一些刺,不易靠近,却足够亲近,让交流与情感的程度,只是“刚刚好”。

  没有过分,只是舒服。

  大队伍穿过敬业湖心的那座桥,月光如水,倒影可爱。我跟在队伍的后头,有几个高中同学正找我聊天。

  他们在其他的几座陌生城市,我同他们,早已经不在一处了。我能意识到,在我的情绪里,总有那么一些伤感还没有彻底摆脱。

  分别了,记得时常联系,别让感情淡了,别忘了对方。

  开水会凉的,如果你不给它加热的话;人是会遗忘的,如果你得不到足够频率的提醒。人们总是信誓旦旦的承诺一些东西,可最后能够做到的,永远都是极少数。

  而我,只能不断地告诫自己,再努力一些。

  那个夜晚平静而美好,在最好的气氛里,所有人都成了彼此的朋友。

  我和林决定去逛一下家乐福。顺便叫上了梁,因为他说他也需要买点什么,而且他知道最近一家家乐福的具体位置。

  夏天,下午。行走的过程中,除了交换彼此的兴趣爱好,还玩了一个唱歌的游戏。

  一个优雅的游戏。

  梁总是输,因为他曲库里的歌曲数量,好像不是很多。

  关于逛超市,402不厌其烦,每个人的手上都有一张超市的会员。约定了晚饭后出发,便各自拿了塑料袋,骑上自行车,风一样出了校门,往北边去了。

  开学来得很快。为了抢课,有的人求助学长,有的人借宿网吧。一门课的火爆,可能不是因为它的风趣、实用,而只是因为它会给高分、不会挂科而已。大家都掉入了这片泥石流中,抢到课了便欢天喜地,系统一炸就捶胸顿足。

    第一天上课,大家都去的很早,一身鸡血抢占前排,教室坐的很满,乌压压一片。郭飞(高数老师)认真地说:“希望一个月过后大家还是这么积极。”这一句,惹得哄堂大笑。

    其言不假,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占座现象盛况空前。许多同学为了抢座绞尽脑汁、不择手段,有的前一天晚上便在第一排放上课本宣示主权,有的则设定早晨五点的闹钟不吃早饭直奔教室。总之,开始那段时间的血雨腥风,真的叫人叹为观止。反观我,不思进取,毫无上进之心,每天为不迟到而累得够呛。

  不过,一个月后,占座的现象稍有缓和,但还是丧心病狂,令人发指。


  我还是一如往常,早上闹钟响过仍要赖上许久,然后睡眼惺忪走去公共卫生间,用力拍拍自己的头,再拧开冷水冲个一分钟,才算是真的醒了。背上书包,带上面包和水,将自己暴露在早晨快八点的太阳底下,一路小跑。铭德道真的很长,我感觉我的整个早晨都要浪费在它的身上。我经过爱晚湖畔,经过一洼的芦苇,经过23楼,经过破旧的四教,经过沿路的海棠,经过西阶。24楼的呼吸急促不安,它接纳了数以千计的抖擞精神。我坐在教室里,鼓励自己保持十分钟的清醒(除了有次迟到被郭飞罚站),然后任睡意侵袭,毫无抵抗。

  大学的教育模式,使我心性懒惰。它的宽容,它的仁慈,我几乎要忘记这壶温水的热度了。

  我显然不够自律,我在得寸进尺。对于眼中其他人的努力与付出,我忽略得太多,也丝毫没有察觉出危险。

  可这种“不知险境”,我是那么的享受其中!


  陆甲第一次来我学校那会,夏天已经差不多要结束了。绿叶慢慢蒸发了它的颜色,风也渐渐凉了起来。对于毕业后的这次重逢,我们都心怀感激;因为二零一三年六月的那场分别过后,便再没有谁过来当你固定的同桌了。

  他还是穿着衬衫,浅蓝色的,却比天空好看。没有长胖,痘痘也还在。陪他逛了下我的校园,夏日末尾的凉风吹得人舒服极了。

  “这湖叫什么名字?”

  “爱晚,你看那荷花,上个月还开得很盛哩。”我和他坐在爱晚湖畔的石头上。

  “适应吗?这里。”他扶了扶镜框。

  “你说的这边的生活吗?适应。”我点了点头。

  “没想到毕业了,还能在一个城市。”他面露笑意。

  “是的,真好。不过,不能跟你同桌一块上课了。”我也笑了笑。

  “还能跟以前那样么,总是聊天不听讲,还下什么五子棋。这里可行不通了。”他正经起来,说的都是什么屁话。

  “更过分了!现在倒下睡觉也没人管。”陆甲哈哈笑了起来,一边“对对对”得答应着。

  “那边怎么还有一个湖?这学校,湖也太多了。”他又聊到湖了。

  “那是友谊湖,湖东边住着留学生,西边那块是我专业的水利馆。”我介绍起来。

  “嗯,校门进来不是刚见一什么敬业湖。太多了,这湖。噢!什么时候,我们去看看璐璐?对了!琦曼不也在天大么?”他拍着我的肩膀,惊讶地问到。

  “在的。开学那会见过她。充话费送了一辆自行车,宝贝得很,怕被偷。”我说起我上次见她的那个傍晚。其实,我跟琦曼一点儿也不熟,高中没说过几句话。

  “哈哈哈,还骂你么?”

  “骂我?就高中骂过一次。这人生地不熟的,谁还撒泼。总得搞好些关系,是吧。”我摊了摊手。

  “说的也是。对了,啥时候去找璐璐?”

  “等哪个时间大家都方便了,再一起见个面,如何?”

  他点头同意。

  晚饭去的我认为最最好吃的食堂,他面带笑容,吃得很欢,说以后常来。

  吃过晚饭他便回他自己学校了。

  一边聊着往北边走,送他到海光寺,那是地铁一号线的中间站。地铁向西坐到尽头是刘园,再转649路公车可以到河工大;向东坐到尽头是财大,下了地铁便能找璐璐了。

  别了陆甲,我独自沿着卫津路往回走。天色渐渐暗下来,这车水马龙、拥挤不堪的城市,在星辰暗夜之下慢慢缩小。我听见公园里面人群的闲聊,听见流浪歌手深情的吟唱,那不远处的灯牌一闪一闪,仿佛要跟我透露昨夜发现的某个秘密。

    我想起我的那些新的、旧的朋友,他们或在远方,或在近处,可能因为错过什么而心生懊悔,也可能因为得到什么而喜悦开怀——或许所有人都是这样吧,谁也不曾例外。

    走着走着,我怀里的这座城市,竟也不那么陌生了。

(四)

    我没有加入什么社团,我不知道这是否就是我生活变得无聊的一个原因。学校九月份的一个周末,是属于新生的一次“百团大战”,我路过北洋广场那一堆的蓝色帐篷,只随意填了一份申请,但当它通知我过去面试的时候,我却身在北京。

    我去北京找我的堂姐了。

    我很乐意去北京找我的堂姐。

    堂姐比我大三岁。我和堂姐一起长大,还有一个坏脾气的堂哥,跟着爷爷奶奶,度过了一个一半愁闷一半喜悦的童年。

    我喜爱我的堂姐,她活泼漂亮,年轻的时候便能吃苦。中途辍了学,去做乡村巴士的乘务,领了工资还去城里给我和堂哥买上好几袋零食;后来走得远了,去了别的省市打工,只过年才回家一次,但仍能从她的行李箱翻出来精致的礼物。再后来我上了高中,家里人便给她相了门亲事,匆忙订了婚,翌年年初便去了北京。

    我转了地铁,从万寿路站的B口出来。北京入秋了,天空灰蒙蒙的,路边的绿植开始掉起了叶子。

    堂姐骑着电动车过来接我,她戴着白色的头盔,笑脸可爱。

    “回家远吗?”我客套话也懒得说了,背包递给她,坐到车后座上。

    “不远,就几分钟。这次带你认认路,下回你来我就不接了。”她语气轻松,拧了拧车把手。

    “来者是客,你也太不友善了。”我迎着风,扯着嗓子朝她喊了一句。

    狭窄的万寿路东街停满了车辆,堂姐载着我好容易才驶出来。经过一处水果摊,堂姐称了几斤橘子,又给我拿了串香蕉。堂姐晓得我最喜爱吃香蕉。虽然来北京之前我母亲叮嘱过我,千万别空手去“做客”,多少得买点牛奶或者糖果带给小外甥女。可我显然是没将母亲的话放在心上,“两手空空”接过了堂姐给买的香蕉,这才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翠微南里,一个有些年头的小区。石板路歪歪扭扭,通向某栋未知的单元楼。

    一群小孩子在楼下的公园玩耍,跑来跑去,争抢玩具。我瞧见了小外甥女,她长大太多了。头发长了,可以扎辫子了,我记得她几个月大的时候,我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在怀里,她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思思,瞧谁来了?”堂姐将电动车停到楼下,一边招呼小外甥女过来。

    “谁?”她瞪大了眼睛,她该是把我忘了。

    “谁你个头,舅舅啊!”堂姐笑了笑。

    “这么快把我忘了?”我蹲下来,将她搂住。

    “那你跟我说,在老家谁给你摘的星星?”

    “舅舅。你是舅舅。”她有些害羞了。不一会挣开我,跑去和小朋友玩了。

    “空间不大。左边是你姐夫他姑姑的房间,右边是我和你姐夫的。洗手间就在旁边。你渴不渴?”堂姐帮我放了背包。从冰箱拿出来一大碗切好的西瓜。

    “吃点吧,我先去做饭。”我接过西瓜,坐了下来。

    “今天打算搞些什么菜?”我显然是坐不住的,起身又往厨房走去。

    “有小排、牛肉,茄子…还有菜花!再给你煎个豆腐。你不是最喜欢豆腐么?今早上特地跑去买的。”她系了围裙,拧开水龙头,准备洗菜。

    “哈哈,好久不吃了。在学校都吃不到家里煎的那种豆腐。”我塞给她一片西瓜。

    “需要帮忙么?”我又问。

    她定住想了想,说:“嗯…你去剥几颗蒜,再把辣椒洗了。”

    “北京生活还习惯么?”

    “来这都一两年了,没啥习惯不习惯的。就那样吧,当个家庭主妇,整天困在一小小片范围里。”她似乎在叹息。

    “我应该跟你一样,多念些书的。出来了,打了工,才觉得后悔。”她笑了笑。“不过,现在的这种生活,还不如打工,打工或许更自在些。”她补充道。

    “哈哈,你没得选了,女儿都那么大啦!”蒜可真难剥。

    “是啊,没得选了。”她拧开火,往锅里倒了些油。

    我们又聊了些小时候的事,一些开心的事。厨房有了笑声。

    “好了,蒜和辣椒都放盘里吧。你去房间看会电视,一会思思回来,你还得帮忙照顾下。”

    我打开电视,少儿频道正在播映《熊出没》。我也懒得去找遥控器了,很久没看电视,也不关心哪些频道要播出哪些节目,想着待会小外甥女回来,也是要看动画片的。

    环视四周,小小的房间绕着一张席梦思床前后左右都塞满了东西。窗户半开着,有藤叶要爬进来。太阳好像照不进这块拥挤的几十平米,即使点了灯,仍旧有许多角落暗得像无底深洞。

    床前摆放了一架旧钢琴,上面罩了一层灰褐色的尼龙布,然后搁置着一台电视机,周围再摆放一些小物品。左手边是一个淡黄色的衣柜,衣柜上头叠放了好几个箱子,仔细一瞧会发现这个衣柜上被画了不少奇奇怪怪、五颜六色的图案,估摸着便是小外甥女的杰作了。

    我呆呆地坐着。坐在一个拥挤、却感觉不到一点乱的房间,想着我那二十出头的堂姐,一个人坐在床边折叠衣物,她的女儿则在她身边熟睡,就是那样,渐渐地,在平静从容的生活里,发觉出了无聊的气味。

    “妈妈,我回来了。”小外甥女肩上扛着她的玩具,跑进了厨房。她就像一个小大人。

    又一会儿,姐夫,还有姐夫他姑姑、姑父,都风尘仆仆地回来了。我一一打过招呼,脸上勉强挤出了些笑容。

    那位姑姑看起来四十多岁了,和丈夫在北京做生意,女儿则在厦门念大学,前几年又添了个儿子。姐夫和她一起租的这间房,一起开的茶楼,一起在好几个酒店开了便利超市。

    可我是不喜欢他们的。我不喜欢同他们靠近,我觉得他们冷漠,他们傲慢,他们轻视人性的冷暖,却指点臆想的噱头。

    我甚至认为他们是狡猾的。

    他们问起我的学业进退,问起我的生活好坏。他们似乎要在“审问”结束之时,“宣读”我以后的命运。

    我多半是想多了。可我是,真的觉得,很不舒服。堂姐有段时间生活十分灰暗,那个时候,我对他们几乎是憎恶。

    吃过饭的午后,天空还是灰灰的,没有要下雨,只是灰灰的,叫人喘不过气来。

    我和堂姐去了西单。小外甥女在地铁上睡着了,沉沉的,在堂姐的怀里睡着了。

    繁华的西单。

    人潮来往,熙攘喧嚣,忙着购物,忙着约会,忙着打理心情,忙着宣泄压力。

    每一个拥挤的周末。

    堂姐背着她的小皮包,忙着给我挑选衣服。她递过来一件又一件,推着我往试衣间走。小外甥女在服装店里跑来跑去。

    “我真的不用这些的。”

    “你看看你身上穿的,又丑又土。”她又在批评我的着装品味。

    那个下午,一直在试衣服,付钱,试衣服,付钱…如此反复。

    夜晚。天空由灰转黑。站在翠微中路的边缘,可以瞧见远处的电视塔,它亮着灯,灯光刺破黑夜,向所有同它对视的人传达一个孤独的讯息。夜晚的北京是孤独的,忙碌的一天,与人的交谈,到最后都是孤独的。

    每一个人都孤独了起来。梦也是碎的。

    在呷哺呷哺吃过晚饭,我和堂姐“拎”着小不点回到了家。

    我要住上一晚了。

    “今天你只能睡地铺啦。”堂姐仿佛在给我打预防针。

    “好啊,我喜欢睡地铺。”我是真的喜欢。我抱起小外甥女,她在我脸上亲了一口。

    堂姐抹了一遍地,接着翻出来几床被子,仔细给我铺好:

    “你过来看看,够不够软。”

    “软!很舒服!很舒服!很软!”小外甥女先我一步跳了上去,手舞足蹈起来。

   

    我没打算很早就睡下。或许是我根本还睡不着吧。空气里,除了几处微弱的呼吸声,一切都是静的,天花板是静的,旧钢琴是静的。漆黑一片,原先觉得拥挤的房间也开始空了,慢慢空了,连清醒时的思绪也不愿装下。消失了,全都消失在暗夜的沉默之中。

    他们睡着了么?在做梦吗?

    小外甥女梦见了游乐园没有?梦见了巧克力或是梦见了公主裙?梦见长大?梦见长颈鹿和大象?还是掉进一个三岁的年纪永远出不来了?

    堂姐都做的什么梦?

    儿时捡破烂被老大爷骗吗?上初中了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自行车吗?还是十三岁那年端午节哭着和奶奶的一次吵架?记得当年河里游泳,你是唯一的一个女孩子吗?记得搬家时推的那辆木板车吗?记得夏日傍晚在水井边数蚌珠吗?童年该是最宝贵的,一边成长一边失去的那些,都是最宝贵的。

    静夜里,我放下了思考,迷糊之中,听见《在小时候的黄昏见》在唱:

    与我玩儿吧儿时的伙伴

    往后的世界没有尽头

    往后的世界没有尽头

    没有尽头

    没有尽头

    没有尽头

    来来去去

    来来去去

    ……

(五)

  (摘抄)

    你是那不同的唯一的柔软的干净的天空一样的

    你是那不同的唯一的柔软的干净的天空一样的

    你是温暖的手套冰冷的啤酒

    带着太阳光气息的衬衫日复一日的梦想

    你是纯洁的天真的玻璃一样的

    你是纯洁的天真的水流一样的

    阳光穿过你却改变了自己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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